陆绎不管容婳的哭叫,他一手半拖着容婳往后退,一手抓住她冰凉的手掌,让更多的血液从容婳的手心涌出来,鲜血斑斑点点的泼洒在雪地上,活尸惶然涌到一处,却迟迟不敢上前。
“好疼——”
“忍着!”陆绎一声呼哨,坐下的卢马从树林外奔来,他单手托起容婳,飞上马背,也只好两人共乘一骑,冒险在雪地里一通狂奔。
容婳手心的伤口又长又深,白肉都翻将出来,只得忍着剧痛撕下一片裙角将就缠上。
身后的陆绎仍然紧握着缰绳拼命策马,眼看着接近栈道的尽头,往后便全是陡峭的山路。
容婳只觉得身后的分量忽然一沉,陆绎内伤不知轻重,右臂又被生生折断,一路策马,便是铁打的人怕也支持不住了。
容婳勒住缰绳,翻身下马,陆绎没有了支撑,身子一歪,直接从马背上翻到了下来。
“陆佥事!”容婳惊呼一声,顾不上手掌上的伤,连忙将陆绎安置在平坦避风处,摸出怀中金针,刺入合谷、内关、人中三穴,过了好一阵,陆绎方幽幽转醒。
“陆佥事!你不要紧吧?”
陆绎勉力半撑起上身,试着调息凝神,他摇了摇头,脸上已经退尽了血色,精神也愈发萎靡,但却挣扎着起身,从怀里摸出一枚火箭,眉头紧锁的望着天空。
天际乌云翻滚,刹那遮去太阳,铅灰色的天空晦暗不明,眼看着又要飘雪。
火箭嗖的一下蹿上高空,腾起一阵紫色的烟雾,可惜没有停留太久就又被一阵妖风吹散。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陆绎轻叹口气,平静的靠在崖壁上,重伤之下再难以为继。
“我、我……其实我也说不清楚,这实在……”容婳皱着眉头,一脸担忧,“还是让我先帮你处理一下身上的伤吧!阿岳他不是有意伤你,他怕是神智已然……”
“无妨……只是此事关乎大局,你知道多少说多少便是。”陆绎生硬的打断容婳,唯恐她又要嘤嘤垂泪。
“阿岳,他应该是被灵教教主墨幻控制了神志……”
“果然是灵教……”
“赤华珠可令死人复生,但用了赤华珠后,毒虫反噬自身,得不到解药的人便会受、尽折磨而死。家父……家父就曾以赤华珠控制武林人士……”
“此事我略有耳闻。”
“但若体内的赤华珠经历过三生三四,便可修炼一种致密心法,叫作‘玄兵符’,炼成后,不仅内力大增,还可……控制玄兵。”
“玄兵?”
“我只见过阿岳将活人炼成玄兵,驱策他们听命于自己,但尸体就……”
陆绎何等敏锐,接口问道:“他若有心便可随意驱策活人?”
“若是以内力将子虫打入体内,的确是……”
陆绎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他略有深意的打量了一下容婳:“那些活尸为何会惧怕你的血?”
三年前,那岚岳本已破除幻化之蝶,但在龙吟城下,为了救自己再次,他再次以心头血将赤华珠的子虫从容婳的身体引至自己体内,再次为墨幻控制。
容婳心中一恸,欲言又止:“其中缘由我也不敢肯定,只是……阿岳身上的子虫,曾经种在我身上……”
陆绎眉头紧皱,此时也顾不上理清错综的关系,他轻咳两声,压制不住的呕出一口鲜血,他看似毫不在意的拂掉唇边的血迹,但心里却格外惊骇,若适才没有绣春刀隔档,那岚岳一掌恐怕就会直接要了他的性命。
这怪物的内力究竟强横到什么程度?
若他所控制的不仅仅是这些武士、尸人又该如何是好?
陆绎极力压制住体内翻涌的气血:“灵教是那岚一族所创,他们原是草原部族,如今有意助俺答汗举兵南犯……倘若那些活尸涌上战场与活人交战,明军士气必定大溃……等草原骑兵一举攻破雁门,那必是天下大乱,中原板荡,黎民涂炭。”
一时间容婳仿佛从陆绎憔悴的双眼中,看到巍巍雄关、赫赫城垣、风沙不掩、秦岭如磐的风光……
“我不关心江湖争斗,但若有人欲挑起战祸,陷生民社稷于水火,任他武功再强上百倍,陆某赌上性命也要与他搏上一搏。”
陆绎虚弱气促,声音暗哑,但容婳只觉得他身上气势耸动!
如若有此志,平生甚轻狂!
“看来又要下雪,不能再耽搁了……容姑娘,陆某有一事相求,”陆绎似乎犹豫了片刻,方自腰间解下一块玄铁令牌,“请容姑娘往常胜堡找一位名叫岑福的锦衣卫校尉,将此番遭遇告知与他,命他便宜行事。”
“那你呢?”
陆绎一愣,道:“此令牌当可保姑娘畅行无阻。”
“眼看就要下暴风雪,北荒苦寒之地,你又受了如此重的伤……”容婳不肯接住那令牌,“你若一人留在此处恐怕会性命不保呀!”
“无碍。”陆绎一摆手,将令牌塞入容婳手里,“若因我一人贻误军机,不知多少人要丢掉性命。”他忽然神色一凛——
“你所爱之人,若害无辜百姓枉死,他便是再爱你,也是天下的罪人。”
容婳紧咬下唇,良久方道:“好!我容婳答应你,必办到此事!”
看着容婳只身打马消失在风雪之中,陆绎脊背贴着冰冷的岩壁,缓缓的倒下,左手轻轻握着一方锦帕。
陆绎苦笑,他身上可交与岑福相认的信物不过那么几样贴身物什,他犹豫再三还是将玄铁令牌交予了容婳。
锦衣卫令牌乃是御赐之物,怎可轻易交给旁人?若皇上得知便是杀头的大罪。
但此情此景,生死难料,陆绎实在不舍,无论如何,就给他一个念想,让他有力量等,有力量坚持——
陆绎微微合上眼睛,他骨节分明的左手来回抚弄着锦帕上绣着的“夏”字,好像轻轻拂过爱人的秀发。
今夏,你可会怨我吗?
他这样想着,一股凄凉的感觉难以言喻的泛上心头,突然,莫名的,有泪水滑落,掉在他已经失去知觉的右手上。
远在三百里外的袁今夏一个喷嚏,将刚刚灌进嘴里的热酒尽数喷了出来,她有眼一阵猛跳,忍不住嘴里叨叨:“我的妈呀……大人说出门在外,不叫我喝酒来的……难道陆阎王还开了天眼了?小爷我真就一口热酒也喝不上吗?”
她气的将陶碗撇在一边,使劲咬了一口干馍馍,手搭凉棚的朝西北瞭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