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汉那吉进屋的时候,正看见今夏在笑,那笑带着小女儿特有的娇憨,是发自内心、由衷地高兴。
把汉那吉心中不由得有一种又痛又恨又喜欢与又喜欢不得的无奈。
今夏抬头,把汉那吉一拱手行了个汉人的礼,那礼行得,干脆爽利,却又风姿难掩。
今夏发现把汉那吉竟将齐整的发辫束了起来,虽然一身衣服小了些,但还真有股子高髻博袖,衣带飞髾的味道。
把汉那吉探寻的望着今夏怀里抱着的衣服,他和陆绎身量倒是相似,这套比甲大小或许更合适些。
“这个……不行……”这衣衫不知何时被陆绎遗弃在此,今夏此刻却当它如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抱在怀里。
把汉那吉毫不介怀,只是微微一笑道:“要不今夜便在此歇下,明天天亮再进山吧?”
“别……还是连夜就走,快点赶到常胜堡,免得夜长梦多。”
把汉那吉苦笑:“阿伦年幼,风餐露宿恐怕吃不消……”
“对不起,是我欠考虑了。”今夏面无表情的点头答应。
今夏两手抱臂坐着,身上披着陆绎的外衣,想象着自己躲在他坚实安稳的怀抱里。
外头好像又要下雪,天空无星无月,只剩下常胜堡熊熊燃烧着的烽火,那火苗就像在今夏心里跃动一样。
常胜堡就近在眼前,她本是被挟持着逃亡,但现在忽然有了目的地,因为几乎可以断定,陆绎此刻就在常胜堡。
“耽搁的越久,天气越冷,到时又不知道要发生什么变故了……”今夏思来想去,还是先走为上,反正她也没有义务和劫持自己的人同生共死。
于是,今夏简单收拾了点干粮,就摸着黑悄悄踱出门外。
后院,两匹拉车的马儿并排拴在马厩里,偶尔打个了响鼻。
“算了,好歹给他们把马留下吧……唉,小爷我为人就是太过良善……”今夏犹豫再三,决定出去外头找马。
“啊!”不料她刚出去被吓了一跳,“黑灯瞎火的,吓死人了?”
把汉那吉牵着马,出现在黑暗里。
他将缰绳交到今夏手中,说:“你若这样走着,不出两个时刻会倒在雪地里,骑这一匹。”
今夏说:“我……我是要逃跑。”
“我知道,常胜堡有你要找的人是不是?由此往东北穿过峡谷,若不下雪,用不了两个时辰便能抵达。我尚有妻子要看顾,不能陪你一路……这件大氅你穿着,这个也给你。”说着递给今夏一把弯刀,“另外这马虽说是匹驾车的老马,但依旧跑的很好,且老马识途,若……若一时寻不着你要寻的人,回来也不怕迷路。”
今夏眼睛湿润,一抖马缰,回头大声道:“谢谢!”
汉那吉照站在雪地里,雪花卷来,温柔的将他吞没在风雪茫茫之中。
入夜天气变得奇冷无比,路面果然积雪难行,拖慢了马匹的速度,好在老天垂怜,没有再遮天蔽日的暴风雪。
但转过几个山包之后,两旁俱是黑黢黢的峭壁,就连坐下的马匹都变得迟疑起来。
今夏正在发愁,一个灵活的影子贴着雪地奔过来,绕着今夏的马打转,然后不远不近的跑前头。
“好乖!竟然是你!”竟然是今夏在听风镇捡的小土狗,“驾!”
小土狗似乎对旷野十分熟悉,引着今夏一路向前疾驰,眼看常胜堡城头烽火越来越近。
“诶!”土狗忽然一个急刹,今夏忙勒住缰绳,马儿一声长嘶,才缓缓停住,“怎么了?”
今夏翻身下马,快步上前,只见那土狗焦躁的围着一处打转,不一会儿竟哀哀叫了起来。
“这什么也没有啊……”地上的积雪足有半尺多深,早已冻得板硬,今夏哈了口气,徒手刨了几下,只觉得手指都要冻碎了,“你确定这里面有什么吗?小爷我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不会最后就给你挖出来一根肉骨头吧!”
今夏抽出把汉那吉所赠的弯刀,吭哧、吭哧的铲雪,估计把汉那吉一定想不到自己的宝刀被当成锄头,刨了半天终于扒开一道口子:“还挺趁手!”
铿——
宝刀似乎碰到什么,发出悦耳的金石相碰之声,今夏一愣,徒手沿着边沿掀起一大块规整积雪,露出一截断刀!
今夏只觉得喉头发干,额头霎时浮起一层细汗。
她连刀带手的刨垦,奈何下层的积雪已经冻成了冰溜子,她也只抠开一个小块,却无法把断刀整个儿取出来。
今夏用手指在整齐的断口来回摩挲,隐约能刀脊上的山海波涛纹:“不可能的……不可能……”
今夏眉头紧皱,她清楚的记得,自父亲过世,陆绎便将佩刀换成了这柄家传的镔钢朴刀,刀身轻薄无光,刀脊上刻着简单的山海纹,刀柄下端刻有戚继光手书的“破云”二字。
“绣春刀怎么可能断呢……一定是我搞错了……”今夏颤抖着用手指反复触摸那断口,直到指肚都渗出血来。
断面能摸出三种明显不同的材质,是典型的甲伏锻。
“刀怎么会断了呢……”今夏只觉得悲从中来,大颗的热泪吧嗒、吧嗒的落进积雪里,“大人、大人……你到底在哪啊……”
人在刀在,刀毁人亡。
雪停了,世界无比静谧,山涧里全是回声
——大人、大人、你在哪啊……
那小土狗似乎察觉了她的悲伤,在她脚边蹭来蹭去,今夏忽然直起身子,茫然地朝漆黑一片的夜幕里眺望,她举起手臂一把揩掉脸上的眼泪,倔强的说:“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