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岑福突出重围便向一线天的方向狂奔,刺骨的风卷着雪片粘在他潮湿的两颊,马儿好似也与主人心绪相通,在飞沙乱石上发足狂奔,不到半日便穿过了一线天。
大风雪把地上的痕迹都抹了七七八八,眼看天要擦黑,岑福急的满头是汗。
前头山坳处应该就是容婳所说的陵园了,岑福轻轻拍马,马儿只轻轻一跃,待要前去查探,后颈忽然一紧。
不远处的林子里,十余名穿着皮甲、手持妖刀的侍从簇拥在一处。
岑福的马忽然打了个响鼻,一个侍从听见响动回头,岑福身子一歪,用双脚勾住马鞍,人已悬在马腹。
好在夜黑了,好在这是个月隐星稀的夜。
那侍从远远看了一眼,喃喃道:“谁的马没拴紧,到处乱跑。”
岑福翻身下马,轻轻拍拍马颈,叫那马儿在林子外伏身等他,自己则蹑手蹑脚的潜进去。
他知道自己的优势在于,对方绝对想不到他的存在,但他亦不知对方深浅,只能一路小心翼翼,不敢太过靠近,而是在林外一块巨石后隐住身形,一手戒备的按在腰间的刀上。
“他此刻不是应该在常胜堡?”说话的是一个年轻女子,她身着红袍,头上戴着巍峨的高冠,似是在自言自语:“能将他伤成这样的人,为我这些年所未见,难不成中原武林终于有几个成器的了吗?!有意思啊、实在是有意思——”
言罢,她随手将一只玉瓶摔在雪地里,轻慢的说:“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那女子身边一个侍从,颤颤巍巍的跪下,拾起落入积雪中的玉瓶,扶起委顿在地的一个黑衣男子,不管不顾的将瓶中的药丸悉数倒进他口中。
那男子被人半抱着上身,并不见脸,一双长腿摊在雪地上,身材甚是高大。刚刚给他喂药的一个侍从问:“教主,是否要先处置了听风镇上的人?”
岑福心中耸动,这伙人言谈中,显然与常胜堡尸群有所牵连。
只听那被呼为教主的女子冷哼一声:“哼,不过都是些蝼蚁罢了。眼下的大事,与江湖人耍勇斗狠不同,哪里是一个杀字就可以解决的,这些你也不用明白。”她忽然脚下一动,身形迅速移出几丈远,此等轻功神乎其技,即便亲眼所见,岑福也不禁要揉揉眼睛,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等他醒了,你们便速去常胜堡,阿勒坦那便宜儿子想必也快赶到了!” 四周轰然一声应诺。
岑福却心下大惊,这少女口中的“阿勒坦”难不成就是黄金家族后裔、土默特部首领、草原的俺答汗么?
俺答汗的长子爱辛黄台吉已领兵南下,如果目的也是常胜堡的话,那岂非要与那活尸大军形成合围?!
这女子究竟是什么人?
那红衣女子竟凭空一跃,轻巧的穿出密林,就连枝丫上的积雪也不曾拂落半分……
岑福狐疑之际,林中又有动静,原来是那地上的男子醒了,他艰难的起身,以手背拍了拍身上的残雪——
“大司尊!”
岑福难以自控的倒抽一口冷气,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黑衣男子应声转头,如电的目光直射向巨石的方向。
岑福一闪身,背靠在冰冷的巨石上,听见自己的心跳如擂鼓一般,伴随着心跳声的是靴子踩进积雪中的声音,让他身上顿时浮起一层鸡皮疙瘩。
那黑衣男子被几名侍从簇拥着走到巨石背后,他右手软软的垂在身侧,一双有如点墨的眸子居高临下的注视着岑福——
岑福大骇,放在刀柄上的手一紧。
那男子一勾嘴角,以左手拨弄开岑福发着抖的手,缓慢的抽出他腰间的绣春刀,凛冽的刀光似冰如水般挥洒——
岑福只觉得周身的血液都冻住了,半分也动不了,任凭冰冷彻骨的利刃紧紧贴在自己的脖颈上。
那男子嘴角一勾,刀锋在空中抖出一记漂亮的圆弧,手起刀落——
众人只见一抹鲜血从身边人的腔子里喷出,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被他们称为“大司尊”的男子已经又追三刀,这三刀竟只见刀光,唯见杀气,也没什么招式可言,只是快而利的一斩。
虽然他左手持刀,但出手仍极快极准,竟是一刀便取一人性命,将自己身后的数名侍从尽数斩杀。
“岑福!”
“在!”岑福长身而起,默契的接过被抛出的绣春刀,如猿猴般灵活的穿过密林,直冲进那片空地。
“一个不留!”
“是!”岑福心中又惊又喜,竟难掩雀跃的啸叫一声,刀光飞闪,上下翻飞, 见敌便一刀断头,将空地上的几名侍从斩首。
咔嚓一声,收刀入鞘。
“大人!”岑福又惊又喜,急忙上前,“您的伤势如何?”
原来那黑衣男子竟真是陆绎,他微微摇头,淡淡的说:“不妨事。”
岑福自然而然的站在他身侧,望着满地身首异处的尸体,他深知陆绎并非嗜杀之人,故而微微皱眉,忍不住问道:“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他们乃是灵教中人,将我错认成灵教司尊那岚岳,故而救了我一命。我与那岚岳样貌相似一事,眼下还是越少人知情越好。” 陆绎在山中独自撑了一天一夜,却也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带过,反问道,“常胜堡现在什么情形?”
“常胜堡被一群活尸大军围困,虽然叶梦熊早有防备,但那活尸大军来势汹汹,不知道守军还能抵挡几时……”岑福将常胜堡一役描述了一遍,最后竟鼻子一酸,“为了让属下出城,容姑娘被活尸所困,怕是……”
陆绎眉头微皱,瞥了岑福一眼,只见他双目通红,两条眉毛几乎搅在一处,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摇了摇头,说,“先莫自乱了阵脚。容姑娘与灵教颇有些渊源,说不定她真能阻止那个——怪物。”
岑福点头,小心翼翼的问:“此番,幸亏叶梦熊早有准备,不然常胜堡破恐会被轻而易举攻破。而且,叶梦熊其实早已查明附近山中有活尸出没,并向朝廷呈报了奏疏,只是……那奏折竟被大同巡抚方逢时想办法扣下了……”
陆绎不语。
岑福不解的问:“如此重要的军情,方巡抚为何要扣下奏疏?”
陆绎眸色一深,道:“朝廷从来不是铁板一块,有多少人竭力避免战火重燃,就有多少人迫不及待挑起两军一战。”陆绎内伤才稳,站不多久就已摇摇欲坠,他强自克制着眩晕。
“对了,昨日密报,说……”陆绎冷冷投来一瞥,岑福心虚的咽了口吐沫,“说、袁姑娘现在大同府。”
“什么?”
岑福眼看着陆绎的脸色一点点冷下去,正寻思着如何劝解,忽然看见墨的天空中腾起一朵绚烂的焰火:“大人!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