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因为我不好,阿岳才会被墨幻控制……”容婳将林若寒死后的事情,大致讲了一遍,在说到自己为了救父亲容靖沣而落入墨幻的圈套时,又红了眼眶。
林若寒以完整的右手轻拍容婳的肩膀,说:“你们两个都是好孩子,可惜都太过要强。”
容婳不语,她环顾四周,她们应该身处阴暗地底某处,几条曲折的地下河交汇,河水汩汩的流经此地,水面竟是带着些微闪光,亮了起来。
地下河两侧的河岸上,赤华珠花海将这黑暗空间映成了白色,如水晶一般的花朵上,停满了翅膀亮着黄光的蝴蝶,蝴蝶散发出淡淡的光粉,朝着花海中央散播而去。
林若寒望着一片花海,说:“这里是那岚家的花海禁地,我复生后一直守在这里。”
“这里至阴至寒,的确适合赤华珠生长……”
“赤华珠是那岚一族的至宝,但从前,那岚一族始终默默守着这个秘密,从未让赤化珠流传到外界。”林若寒陷入了很深的回忆之中,“当年,我奉墨幻之命来盗取赤华珠,阿岳的父亲,当时那岚部的家主,曾经带我到这片花海来……”
“林姑娘,这便是你所要寻的赤华珠了。”那岚熙垂手而立,静静看着赤红色的花朵映在林若寒的眼中。
成片的赤华珠绽放着鲜艳的花朵,那颜色将整条地下河映红了。
“好美。”
“这花儿开两季,一开血红,一开苍白,血红之花每年可提炼一颗赤华珠。赤华珠包治百病,只要以内力将其打入体内,即将那人视为宿主,为求共生便会迅速修复病人的伤痛,但时日过久,就会吞噬病人体本身,直至最后,整个宿主都会被其掏空。所以,要避免被赤华珠噬空,就要按时服用以白花提炼的解药,以压制毒性。”
“所以,你才并不担心我会盗取赤华珠,因为,解药还掌握在你的手里,一旦毒发,我还是得乖乖的来求你,是不是?”
那岚熙不承认也不否认:“我只是觉得,生死之事,姑娘还是不要太过执着了罢。”
林若寒一挑眉,反唇相讥道:“如果是你挚爱之人,眼看就要死在你面前,你真能见死不救吗?”
那岚熙淡然一笑,定定的看着林若寒的眼睛,道:“生之所寄,死之所归,不若惜取眼前。”
“生、寄、死、归……”容婳微微蹙眉。,
“生似暂寓,死如归去。”林若寒接着说,“当时我还不十分明白,现在才想通,却已经太晚了。”
容婳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只能侍立在旁,说:“阿岳将您和陆大哥复生……而且,我还在一线天看到了成群的活尸……”
“这也正是我所担心的。”林若寒叹一口气,两手紧紧的握在一起,“岳儿通过自身体内赤华珠的子虫控制玄兵,玄兵越多,他体内幻化之蝶的反噬之力就会越强。近来,我常常感觉神志衰微,恐怕岳儿体内幻蝶之力已经在失控的边缘……我的执念,终归是害了他。”
“阁主,当时的情境之下,如果是我恐怕也会做一样的选择。”容婳不自觉的轻抚小腹。
可惜,她连挽救自己孩儿性命的机会都没有。
林若寒摇了摇头:“如今能救岳儿的,恐怕也只有你了。”
“可是……”容婳忽然垂下了头,嗫嚅道,“阿岳他……他已经厌弃我了,之前他一直不肯见我,这次相见……是要与我和离的。”
林若寒一惊,无神的眼珠似乎泛起一丝泪光。
“但如今我知道他身处险境,是不会坐视不管的。” 容婳忙说:“之前在一线天……他的内力已经强横到我无法揣测的程度,而且神智也时而清明、时而恍惚……我不知道,竟是这个缘故……”
容婳皱眉又问道:“可是……可是,阿岳为什么要炼化那么多玄兵,还驱策玄兵攻击了雁门关的瓮城呢?墨幻到底想利用他做什么?”
“这我也不知……墨幻身上的秘密太多了。我过去以为她一心寻找赤华珠的下落,但现在回想起来,也并非全然如此。就连容靖沣……”容婳摇了摇头,示意没有关系,林若寒才接着说,“容靖沣夺去赤华珠也都在她的算计之内。”
“不管她要做什么,我都不会让她再伤害阿岳了……”容婳这会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我……此刻我才明白,我不要为阿岳而死,我要为他活着。”
林若寒噗嗤一笑:“阿岳这会儿不知道怎么着急找你呢!”
暗河之上,额尔古纳河上的巨浪在空中被冻住,好像一只巨手,抓向空中。
容婳惊叫一声,快步冲向河岸,才发现岸边枯树和乱石全都覆盖了一层层厚厚的冰霜。
“阿岳……”容婳脚下一滑沿着冰面直向下游冲去,河道的拐角,决堤的河水冻成一条寒冰做成的话轨道,直通向两座断山中央,她在巨大的惯性的作用下,直直冲进了不儿罕山的一处裂口。
“啊、啊……”容婳连续扒住身边的乱石或者枯树,终于止住了冲劲,她刚喘一口气,一看脚下竟是黑洞洞的深渊,顿时魂飞魄散。
山谷中十分安静,内里浓雾弥漫,巨大的石柱毗邻而立,形成了一片状况的石林。
隘谷中出现了两个人影,正是步履蹒跚的陆一舟,肩上扛着昏迷不醒的那岚岳!
“阿岳!”容婳叫道,“陆大哥,我来帮忙!”
陆一舟以长剑拄地,神思恍惚,摇摇晃晃,忽而停下了脚步,带着迟疑,仿佛认不出容婳一般,全身缠绕着一股明显的死气。
“陆大哥?”容婳缓缓停下脚步,倏然发现雾气越来越浓重,已淹没了整个隘谷,“你们这是怎么了?”
陆一舟大口的喘息,全身都在发抖。
容婳挡在两人身前,从怀中摸出火折子,火光朝雾中照去——
扑棱、扑棱、扑棱——
谷内群鸦顿时警觉,发出狂喊声,拍打翅膀,从四面八方飞来,聚集向入口处!
在那鸦群的后头,显出一个高大的蒙古武士,只见那武士一手持蒙古弯刀,他左手一动,就将容婳撩飞了出去,容婳一头撞在山崖上,头破血流,摔了下来。
武士又是一刀,眼看就要将倒在地上的那岚岳刺穿。
陆一舟突然抬头,爆出一声怒吼,他举起长剑,朝那蒙古武士狠狠撞了过去!
“阿岳醒醒!快醒醒!” 容婳低下头,以额头抵在那岚岳的额头上,“我是容婳啊——”
湛蓝色的眸子蓦地张开,那岚岳一手化出巨剑,以肩一扛,抡出黑夜里一道闪烁的强光!
蒙古武士在空中身形一顿,然而下一刻,那扇形的白光之中,巨大冰剑带着刺骨的寒气忽然又幻化做无数的冰锥,朝着漫天的乌鸦射去——
冰锥又迅速凝结成剑,那岚岳朝那蒙古武士一指,正要冲上去时,那武士却转头奔向黑雾之中,消失不见。
那岚岳不敢再追,转身望向地上的容婳,容婳满脸是血,方才撞在山崖至上,肋间一阵抽痛,连呼吸都不敢用力了。
“婳儿!你还活着!”那岚岳单膝跪地,要将容婳抱起,容婳却勉强点头,示意自己没事。
容婳喘息了一会儿,答道:“对不起。”
那岚岳眉头深锁,转头冲进往深谷内,容婳艰难的站起身来,强撑着跟在他身后。
就听那岚岳低吼一声,容婳快步冲过去,却被他一把捞住。
只见陆一舟躺在一块石头下,脖侧全是黑血,正是向前为保护两人,而被那蒙古武士挥刀,斩断了脖子。
那岚岳颤抖着把手按在他脖颈处,但那伤口却明显已经难以愈合,黑血止不住的涌出来,陆一舟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那岚岳抬眼去看容婳,容婳已经哭得不能自持,咬牙朝那岚岳摇头。
那岚岳握紧了陆一舟惨白的手,陆一舟却勉强笑了笑,嘴唇稍动,两人辨认出他的口型是“放下”。
“不!”
容婳抹了把眼泪,从身后抱住那岚岳:“阿岳,你冷静点!”
那岚岳爆喝一声,一把将容婳打翻在地:“陆一舟你能死,我不允许你死!你敢死一次,我就让你复生一次,你敢死两次,我就要你复生两次!”
“阿岳……”容婳长叹一声,“放过他吧,也放过你自己吧!”
如果是你挚爱之人,眼看就要死在你面前,你真能见死不救吗?
死而复生,这诱惑实在太大了。
“我想让我娘活过来,让我爹活过来,让一舟活过来,依旧像从前一样,在塞外也好、在江南也罢……我想要所有的相遇永不分离,所有的宴饮永不散场。”
“但你的执念,只会让他不得安息!你看他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陆大哥洒脱如斯、俊逸如斯,他会愿意行尸走肉一般的苟活吗!”容婳哭着喊道,“那岚岳,你给我醒醒!”
“生你若提起脚来,死就须得放下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