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带有福泽的锦鲤精。
可以给身边的人带来好运。
遭受雷劫濒死之际，我被一修士救下。
此后我常伴他身侧，情根深种。
因有我的福泽庇佑，他觅得无数天材地宝和绝世机缘，成为同辈中的佼佼者。
结为道侣前，他对小师妹说：
“不过是条浑身腥臭的鱼，我早就玩腻了，师妹若喜欢，以后我拔了她的鳞片给你做首饰。”
听到时，我在屋外捧着亲手绣好的婚服。
1
“小师妹，你是修仙世家之后，那无父无母的鲤鱼精如何与你相提并论。”
“可是一想到大师兄马上就要与她结为道侣，瑶儿的心就像被刀刮了似的。”
“与她结为道侣纯属无奈之举，我定想办法解除婚约，师妹信我。”
屋内的对话断断续续传入我耳中。
我端着婚服站在屋外，金丝反射着阳光，刺得我眼睛酸涩。
锦鲤一族本不擅长穿针引线，这件婚服我整整绣了十年。
那日我与寻衍知一起在秘境中绝处逢生，他以心魔起誓此生非我不娶。
此后，我寻遍世间绣娘，想为我们绣出最耀眼的婚服。
一针一线中，竟已整整十个春秋。
寻衍知曾捧着我遍布针孔的手，满眼心疼。
他说，他去寻最好的绣娘来做婚服，小鱼儿只管安心做最美的新娘。
我拒绝了他，我要让宗门上下都知道寻大师兄找了个心灵手巧的娘子。
他笑着将我拢进怀里，说能娶到小鱼儿是他三生有幸。
他一直唤我小鱼儿。
我是灵渊泽中的一尾锦鲤，吸收天地灵气后渡劫化形。
雷劫那日，我本以为我要命丧于此。
寻衍知比阎王爷先来一步。
那时的他堪堪筑基，却拼着性命为我挡下最后一道天雷。
他说：
“可怜的小鱼儿，我带你回家。”
寻安这个名字是他为我起的。
他希望我往后余生能够平安如意，又将自己的姓氏给了我。
“随了我的姓，就是我的人了，以后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小小的少年，连说这么痞气的话都带着满满的诚意。
我盯着他没有回答，心里却有声音在说：“以后寻修士和寻姑娘要一直在一起。”
寻安，是他为我寻到的一片安宁。
我回到住处，大红色婚服在眼前异常扎眼。
如果是几年前，我会冲进去质问寻衍知，我会歇斯底里地把场面搞得很难堪。
我会伤心欲绝，与他大吵一架。
可惜现在的我，心中只剩了然与平静。
我早已察觉却不愿意承认的真相，在今天被狠狠撕开面纱。
是啊，这一切我不是早就预料到了吗。
2
我记起要送给紫旭的符咒还未画完，转身进了画符室闭关。
紫旭是寻衍知刚渡劫元婴时收的徒弟。
彼时正逢元宵节，刚晋升的寻衍知尚未巩固境界，就拉着我入凡间赏灯。
只因他闭关前曾答应我，要在灯会为我找一顶最漂亮的花灯。
我们同无数凡人一样，牵着手走街串巷。
在没人的角落，寻衍知一个飞身，抱着我跃上最高的楼。
楼下人潮汹涌，他背对着月亮，缓缓向我靠近。
眼中的爱意山呼海啸般涌来，席卷着我沉溺其中。
巨大的烟花绽开在天际，耳边尽是轰鸣声。
寻衍知的吻绵长细腻，像是在爱抚世间最难觅的珍宝。
我们静静坐着，我伏在他的腿上，他轻轻搂着我，我们就这样一言不发，望天边圆月，看人世繁华。
忽然，我注意到不远处的巷角有异响。
一男童正与另外四个差不多大的孩子对峙。
以一敌四本就艰难，男童却凭着灵活的走位硬是拉扯许久。
然而双拳难挡八腿，男童很快被撂倒在地。
我起身想去救他，寻衍知先我一步将人带走。
他就是紫旭。
原是大户人家的庶子，父亲死后，他与母亲被嫡母赶出家门，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母亲原十分受宠，也算娇养，过了一段贫苦日子后就患病走了。
紫旭用最后的钱葬了母亲，四处找童工的伙计。
嫡母不愿放过他，勒令所有店家不准雇佣他。
为了活着，紫旭只能沿街乞讨，就算这样嫡母依旧要为难他。
那几个打他的人，就是嫡母派来的。
我们带紫旭在馄饨店饱腹，寻衍知说他去去就来。
回来后，他递给我一个锦鲤花灯。
“最美的花灯，送最美的美人。”
离开时，我们带上了紫旭。
俗世艰苦，在仙门哪怕资质不够，做一外门弟子至少也能温饱。
或许是紫旭确有仙缘，资质甚高，恰巧寻衍知也到了能收徒的境界，便收紫旭为弟子。
紫旭嘴甜，从拜师起就把师娘挂在嘴边，比起寻衍知，他反而更亲近我。
仙门中大多数人都叫我寻姑娘，唯有两人不同，一人唤我小鱼儿，一人唤我师娘。
又多了一份羁绊。
3
鱼类精怪往往属水，不知为何我却属金。
因此，我在符咒上悟性绝佳，常有下山历练的弟子找我画符护身。
紫旭结丹后，按理也要下山历练。
他担心赶不上婚期，硬是求寻衍知将日子延到婚典之后。
一连数日，我都专心为紫旭画符。
再次见到寻衍知，他看了我一眼就低头继续看书。
“一天天都在忙些什么。”
“书上都落灰了也不知道清理。”
仙门有洒扫弟子，但寻衍知的书很多都是孤本，我担心有差错，一直以来都是我帮他清扫。
刚开始寻衍知觉得我太辛苦，后来也就习以为常了。
“我在给紫旭画符。”
一连数日的闭关，也顾不上其他，现在我确实有点渴了。
到我这个境界早已没有了口腹之欲，但我毕竟是鱼，对水的渴望源自灵魂。
我拿起水壶想给自己倒一杯水，却发现里面早已空空如也。
我不在的几日，自然是没人添水的。
一直都是这样吗？不是的。
锦鲤嗜水，以前的寻衍知会随身随带水囊，屋内的水壶也是满的。
寻衍知每年都会采摘时令花朵，晾晒后给我泡水喝，也会储存冬雪，只因听说这样泡的茶格外鲜甜。
至于从哪天起寻衍知再没有这份耐心，我已经记不清了。
或许是他成为宗门大弟子后，或许是小师妹来的那阵子，又或许……
我把水壶放回原位，打算出门打水。
“你又要去哪里？”
寻衍知不耐烦地说：“又要去画符？就你画的那些破符文，真遇上危险了根本没用。”
他不记得了，曾经我画的符救了我们很多次。
那时他还是无人问津的外门弟子，我们买不起昂贵的符文护身。
我天天冒充符修弟子听课，日以继夜地练习画符后，寻衍知受的伤才少了许多。
我同他争辩过一次，他说是因为那时自己运气不好，不然定用不上我画的符。
不欲与他多言，我推门而出。
同一时间，门从外面被打开了，是叶瑶小师妹。
“寻姑娘。”
看到我在，叶瑶愣了一下，随即朝着寻衍知跑去，“师兄，这几句我看不懂，你教教我。”
4
寻衍知确实是一个合格的大师兄。
师尊常年闭关，教导年轻弟子的责任就压在他身上。
他亲自教授心决和剑法，一招一式都要求严格。
他将冒险在秘境中寻来的材料无偿分给他人。
他会像现在这样，与有困惑的弟子面对面盘膝而坐。
他对每个人都很好，就像对待当初的我。
寻衍知是我的救命恩人，如话本中一样，我早已对他芳心暗许。
碍于身份，我不敢将心意告诉他，想着就算只当一直普通灵宠也行，只要能陪在他身边。
我不知道的是，在一次次生死与共中，寻衍知也动了心。
或者说在救我时，他已经动了恻隐之心。
寻衍知成为内门弟子的那天，他提着酒，带我来到内门后山的桃花林。
正是人间四月，仙山上的桃花灼灼盛开。
我们举杯对饮，他说：
“小鱼儿，我终于有能力保护你了。”
不知是酒太烈，还是花太粉，寻衍知的脸上绯红一片。
我也是。
踌躇满志的少年很是张扬，他将爱意昭告天下。
宗门上下都知道，新晋内门弟子喜欢上了自己的灵宠。
他带着我跪在师尊面前，求师尊接纳我。
师尊看着新收的得意弟子，苍白的眉毛紧紧皱在一起。
脾气暴躁的师叔开口骂道：“迷惑人心的孽畜。”
我明白只要我在寻衍知身侧，他就会被众人诟病。
我们经历了重重磨难才入了内门，寻衍知的修行才刚刚开始，又怎能因为我前途尽毁。
我舍不得。
当晚，我趁着浓浓夜色跑下了山。
只给寻衍知留下一封信：
寻衍知，等你修得大道，再来接我。
再见到他时，仅仅过了一个月。
彼时我在喂新买的小鸡崽。
寻衍知穿着一身青衣，双唇紧抿，就这样站在我面前。
我怀疑是日头太毒，热得我产生了幻觉。
正要揉一揉眼睛，被一个更热的身躯抱入怀中。
他抱得那样用力，像是要将我融入骨髓。
闻着熟悉的香味，我喃喃问道：“寻衍知，你这么快修得大道啦。”
寻衍知没有说话。
很快，我的肩头感到一篇湿意。
这是我第一次见寻衍知哭。
我们在山间小屋中生活了数月。
师尊终是不忍明珠蒙尘，派人接回我们。
回到宗门后我才知道，在我消失的第二天，寻衍知将内门弟子的服饰和拜师礼还给了师尊。
他对师尊说：“若非寻安，衍知早已尸骨无存，寻安在哪，衍知就在哪。”
他伏身三叩首，径直朝我离开的方向找去。
就这样，没有携带宗门一宝一物的寻衍知，在一个月找到了我。
我问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他说：“我的心在你那，自然找得到你。”
5
寻衍知一夜未归。
清晨，我带着画好的符和寻到的护身宝物，给紫旭送去。
紫旭灵根属冰，常在寒潭旁修炼，我需穿过桃花林。
今年的桃花开得格外晚，如今才盛开。
花瓣携着细雨，温和地落在我的脸上。
我怕扰了这份难得的安静，脚步轻缓。
行至桃林深处，忽然传来两人的声音。
“大师兄，你看我这招练得怎么样？”
叶瑶的声音娇俏如铃，如春雨般缠绵。
寻衍知神情舒展，唇角带笑，慢慢接下叶瑶的剑招。
二人你来我往，剑气中尽是绵绵情意。
我笑了笑，绕路离开。
叶瑶是修仙世家的长女，从出生起，所有资源便涌向她。
在所有人的期盼中，叶瑶不负众望，在入门测试中拔得头筹。
师尊一见到她就宝贝得不得了，直夸她与寻衍知是宗门双杰。
师门上下都喜欢这个娇美嘴甜、天资卓越的小姑娘。
这样的女孩子，谁能不喜欢呢？
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叶瑶，轻而易举就能夺得任何人的好感。
如果我同她一样，就能正大光明地站在寻衍知身边了吧。
寻衍知，无论我怎样都愿意爱我的寻衍知。
想到这，我的心中又充满了甜蜜。
可是就连寻衍知，看向她的目光也越来越多。
难以预料的是，紫旭并不喜欢叶瑶，甚至对她充满了敌意。
紫旭曾经找过我，让我当心叶瑶，她对寻衍知的感情不一般。
那时的我只当叶瑶初来宗门，只是崇拜教导她课业的大师兄。
寻衍知对于叶瑶的孺慕很是受用。
过往的艰苦经历一直是寻衍知心头的痛。
他一次次用性命相搏、无数次差点丧命才得来的机缘，却被许多人说：
“不过是因为有条锦鲤在身边而已，如果我有这样的灵宠，也能得到机缘。”
我一次次解释，然后世人更喜欢听英雄投机取巧的故事。
叶瑶不同，从小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对寻衍知经历的一切都感到好奇。
她会在听到寻衍知讲述秘境的凶险时，握住他的手，轻声道：“师兄一定很努力才活下来。”
说到曾经受的伤，叶瑶会感同身受般落泪，“瑶儿一定好好修炼，保护师兄，再不让师兄受伤。”
一直以来历经风霜的寻衍知，在叶瑶的糖衣炮弹中败下阵来。
6
寒潭边，我唠唠叨叨地叮嘱紫旭，想将下山可能会遇上的危险都讲给他。
紫旭安静地听着，不时点头应我。
最后，他问我：“师娘怎么现在就同我说这么多？我下山要等师父师娘大婚之后呢。”
我不知如何回答，敷衍道：“世事无常，早学一点也是好的。”
分别时，紫旭看着我的目光中带着意味不明的隐晦。
“师娘，人总有糊涂的时候，在师父心中，师娘一定是最重要的。”
“在紫旭心中也是如此。”
我知道他在说什么。
那盒被紫旭藏在杂草间的点心盒，正好露出带有叶家家徽的一角。
糕点的香甜若有似无，与花香混在一起。
紫旭，很多事情我已经不在乎了。
我已经过了需要甜言蜜语哄着的年纪。
我不再问寻衍知我是不是他最爱的人。
也不再问紫旭最喜欢师父还是师娘。
从化形那日起，我就是谁谁谁的灵宠，后来变成谁谁的心上人、谁谁的师娘。
我从来没有做过我自己。
精怪做到我这份上，可以说挺成功的，也可以说挺失败的。
紫旭不知如何接我的话。
从他认识我开始，我一直努力做一个温柔体贴的好师娘，将我和寻衍知没有得到过的母爱都给他。
他无措地看着现在的我。
“紫旭，带你上山的时候，恰逢紫云伴旭日，故而给你取名紫旭。”
“我希望你像朝阳一般耀眼温暖，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师娘，也有自己想做的。
最后看了眼这个在我眼前一点点成长的孩子，等下次再见，不知会是何种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