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笑地瞥了他一眼,赵子衿不慌不忙地桌旁坐下,浅酌了一口刚刚送来的香茶,意味深长地笑道:“自然怪异,如果你家以前雇佣的仆人忽然有一天和你平起平坐,你作为所谓的主子,当然会觉得不舒服,”顿了顿,赵子衿有道,“不过,偷袭是不可能的,也没有那个必要,毕竟,现在如果对我们出手,可不同于之前对一个下属城镇出手。”
他们现在,代表的是国家,是一个你们就算不想承认,但还是国家的存在。
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呼韩律偷偷拿眼看了看跟着他们过来,到现在基本没怎么开过口的姬非离。
其实,刚刚进来之时,这使馆的官员便认出了姬非离的身份,桃花公子自从帮助渡颈之后,其天郓皇太子的身份就一下暴露出来,以致引起整个氿焱的震惊和恐慌,甚至自上而下采取了一系列挖掘、剪除桃花公子势力的行为和刑罚,波及范围广,牵连人数也极多,故而,当看到不告而来的天郓太子姬非离时,那官员的脸色当场就变了。
只是,姬非离看了他一眼,只是淡淡地说了句:“与他们一起的。”便不顾官员诡异的脸色跟过来了。
而姬非离此刻的神色也依旧是浅淡的,带着一丝看不出意味的淡笑,但又不同于以前那种磅礴沉稳,泯然与世的霸气,莫名地让呼韩律觉得心里虚得慌,仿若自己抢了他什么东西似的。
“请问女帝与众位现在要用膳吗?”适才给他们送茶的宫女再次出现,还是带着一丝努力隐藏的鄙夷和敌意,只是,女帝这个赵子衿本来觉得很惊奇的称呼,却莫名地在此刻觉得很舒服。
鄙夷又如何?敌意又如何?齐谨则既然都选择了默认,你们又能如何?
只是,淡淡地回了句:“不用,我们一会儿出去吃,烧些热水送过来吧,我要沐浴。”
“是。”
齐无伤这死得也太突然了些,而且,齐谨则只给出了死亡的事实,却没有给出死亡的原因,总觉得有些像以前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的死亡,带有一股潜藏的阴谋的味道,但却又不是很清楚,他到底在图谋什么。
下意识地看了眼以前总是洞察先机之后告诉她些许线索的姬非离,赵子衿愣了一下,随即收回目光。
还真是差点养成了依赖他的习惯,无声地一笑,赵子衿托着下巴思考。
反正她这次过来也没存什么好心,对于前世将忠心耿耿的章家满门抄斩的齐无伤,她是不可能有一点好的情绪的,更不要说简直完全继承了齐无伤狼心狗肺的齐谨则了。
只是,她原本还以为,她可能再也不会踏上企御的这片土地了,曾经的那些人事,是否都还在原地呢?
……
三人出门的时候,刚好华灯初上,朝见和瞻仰先帝的遗体都是明日的事情,故而,本就无心明日的三人,此刻倒是都比较轻松,再加上企御的夜市虽然受先皇影响稍有压制,但依旧不减其热闹繁华。
呼韩律从没来过企御,此刻也是颇为惊叹,不时地向赵子衿开口询问,赵子衿也耐心地解释,时而穿插两句儿时的事情。
只是,说着说着,呼韩律却忽然反应过来。
“诶,一一,你以前是企御人,为什么跑渡颈去了?”虽然渡颈也不差,可是,与繁华如斯的企御比起来,却是远远不足的。
微微一笑,赵子衿稍有沉默,随即才缓缓道:“不想待了,就走了。”
那些尘封而无法开口的往事,她又如何同他说起?如梦幻一般一一走过自己曾经熟悉的境地,莫名地,脑中却不断浮现两个人的身影,想要避开,想要忘记,然而,越是想忘记,越是能想起他们走过的所有地方。
忽地停步站在原地,赵子衿的背景一瞬间显得无比隐忍倔强,姬非离一直走在她的背后,此时,也静静地看着,什么也没说。
两人似乎都在和什么僵持着不肯放手,呼韩律却丝毫不觉,四处看了看,又想了想赵子衿刚刚的话,又忍不住追问道:“一一,你的意思是不是,你在企御有仇人啊?”
纷乱的思绪微定,赵子衿顿了顿才缓缓开口:“嗯,而且,很多,很厉害。”
一下子被赵子衿的话激起兴趣,呼韩律立刻斗志昂扬:“一一放心,只要有我在,以后绝对没有人再可以欺负你。”
微笑点头,赵子衿低下头苦笑,你若是知道我的仇人是谁,怕是就说不出这话了。
只是,微微凝眉,赵子衿想起她在路上的顾忌。
当初本想着呼韩律跟着确实算是个照应,只是,及至走到半路,她才猛然反应过来,她此行回到氿焱,必然会暴露赵子衿的真实身份,尤其是三年之期已过,到时候,怕是很难解释清楚。
沉吟片刻,赵子衿还是决定给呼韩律稍微提醒一下,以免到时候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哪知道,她才刚张嘴,便忽然又听到呼韩律一声低呼,忍不住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耳边便传来他的惊讶声:“一一你看,那栋楼全亮了,好漂亮啊!”
赵子衿的目光一下子定到了那里,安静、深沉,怀念而又刻骨。
时光荏苒,你们是否都还安好,一如往昔?
“一一,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有些兴奋的,呼韩律完全没想那么多,兴致勃勃地问道。
赵子衿的眼中微光闪过,温柔而包容地看着远处,轻轻点头道:“那是品香楼,我们,一起过去吧。”
“品香楼?一一以前来过吗?”呼韩律还在追问,赵子衿倒也很有耐心,似乎是那些往事,容不得她一语讲尽,只能娓娓道来。
跟着人流进到大门的那一刻,赵子衿十分庆幸今晚出来时做了较大的变装,如今不仅是少年打扮,而且脸色根据夜色和初七教过的易容术,改善了肤色和五官的给人的整体视觉,就算是特别相熟的人,乍一眼也不见得能认得出来。
只是,三年过去了,没想到,店中忙忙碌碌的小二侍女,似乎还是那些人,或者,也还增加了一部分人。
留恋的眼光贪婪地扫过众人,而后缓缓地跟着引导他们的小二走入他们自己的房间,在西南角的厢房门口停了一下,赵子衿压低嗓音问了句:“这位小哥,请问这间房间有人吗?我们可以在这里用饭吗?”
这里,曾经是专门属于她的雅间。
那小二听到赵子衿这般问,倒也不急不恼,只是十分真诚地解释道:“不好意思这位客官,这个房间是不对外开放的,除了楼主,谁也不能进去,客官,我们这边还有很多精良的雅间,客官不如看看这间?”
惊讶和感动一瞬间划过心头,赵子衿又偏头看了一眼,在呼韩律开口之前,点头跟了上去。
“没关系,麻烦小哥了。”
清言,是你吗?
三人坐定之后,虽然人多,但饭菜都上的很快,呼韩律又是忍不住一通赞叹,姬非离也是淡淡地打量一下四周,唯独赵子衿,透过房间朝外打开的窗外,近乎痴迷地扫过窗外所有熟悉或陌生的脸。
眼神一跳,赵子衿忽然看到一个熟悉得女子背影,忍不住仔细看了过去,微圆的脸庞,不曾变过的娃娃脸,从对面的一条小道上走过,怀里,抱着一个咿咿呀呀的娃娃。
心不由地狂跳起来,赵子衿忽然站了起来,对面的女子似有感应,缓缓地将头往这边转了过来,赵子衿身子却忽然一僵,下意识地错到一旁。
而与此同时,那女子怀里的娃娃却忽然一蹦,去够女子的头发,笑嘻嘻的,挡住了女子刚刚转过去的目光。
“朝儿别皮,娘还有事,你在这儿一个人玩一下,不要乱跑哦!”为什么,总觉得刚刚有人在看自己,那个目光,十分温暖,十分熟悉。
“娘……娘……”奶声奶气的花朝可听不懂那么多,他才两岁大,正是淘的时间,拉着花月的裙子又闹了好半天,才恋恋不舍地让娘亲离开,都怪爹爹,这么久都不来看自己,哼……
不过,漆黑的眼珠滴溜溜转着,花朝巴掌大的小脸上浮现一抹深深的笑意。
娘亲不在哦……
……
“一一,你刚刚怎么了?”被赵子衿刚刚的行为吓了一跳,呼韩律不解地问道。
有些回过神,赵子衿也不明白自己刚刚的心理,苦笑着摇摇头,又坐回位置,那是,花月。
三年不见,原来,她已经嫁人有了孩子。
“没事儿,只是刚刚看到了熟人,”赵子衿失笑道,“一个以前认识的朋友。”
呼韩律有些吃惊地往外看了一眼,只可惜,人太多,他也不清楚赵子衿到底看到的哪一个,更何况他还不认识,无果地收回视线,有些好奇地问道:“这里有一一认识的人?”
可是,既然认识,为什么不打招呼呢?刚刚一一的行为,明显是在躲什么吧?
不知道如何解释,赵子衿笑着皱眉,嗯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有,很多,不过,他们也有很多,可能已经不认识我了,或者,不记得我了。”
毕竟,在他们的记忆里,赵子衿,应该已经是个死人了。
“不是吧,”呼韩律有些不信,想了想,才狐疑道,“对了,一一,你是哪一年到渡颈的啊?你离开这里很久了?”
久到朋友都不认识了?
瞬间明白了呼韩律的意思,赵子衿有些无奈,思量片刻,想着或许刚好借着这个机会解释了,才开口说了两句:“其实,我是三年前……”
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