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风从院中缓缓吹来,带着一夜的露水透着些凉薄的寒气。
姬非离的声音则一如这寒气凝在叶片上的露珠,清晰而沉稳:“我们既然能遇到,那就是缘分,而这个缘分……我不会放手的。”
章云淑半响说不出话,见此也只能叹了口气,摇摇头又离开了。
缘分这东西,并不是你一个人坚持就够的。
……
北地的清晨也来得十分迟缓,待到赵子衿的房门被推开,院子里的叶片上全都落了一层晶莹的露珠。
呼韩律惊讶而复杂地看了眼半靠在院子里的姬非离,一时竟有一种隐隐的畏惧感出现。
茶色的瞳孔平平静静的,如同看不到底的海水,深邃却蕴含着说不出的力量,赵子衿的身影从呼韩律的背后出现,容色温和恬静,看到院中的姬非离,也没有一丝异色产生。
“走吧,娘他们应该已经在等了。”携着呼韩律朝厅堂而去,赵子衿缓慢却毫不停留与院门口的姬非离擦肩而过。
无声地一笑,姬非离无声地扯了扯嘴角。
如同赵子衿昨日所言,姬非离如果留在这里,也没有资格与他们同桌而食,她与呼韩律用完早膳之后便朝伊甸平日商议之处走去,不知是否吃过饭的姬非离此时却又悄无声息地出现,跟在两人旁边,也不说话,也不刻意做些什么。
只是,一来他的身份本就特殊,再加上就算他什么也不做,也没人能忽视他的存在,二来,他参加赵子衿的比武招亲,还以第二夫郎的身份进了章府,更是让渡颈众人看见他都忍不住眼带异色、窃窃私语。
“见过小姐、姑爷……唔……嗯……”
“叫公子。”浅淡的声音从赵子衿口中吐出,没有丝毫停滞,她便与呼韩律走了进去。
各族之间的贸易连接问题一直实施得不太顺利,不断有各种各样的毛病出现,赵子衿和呼韩律之前就此商量了许久,却依旧没太能得出结论。
“不如在每族贸易的路上设立类似驿站却有拥有一定权利的机构,让它来协调保护通商的合理与安全。”赵子衿沉吟道,就类似后世的都护府一般。
“可是,人员设置呢?这里的人员不可能如同这边一般,过一段时间就换人,这样容易造成很多不必要的混乱。”呼韩律所说的,其实也是他们这几日纠结的问题。
……
熟悉的人,却陌生的话语和神情,看着子衿熟稔而认真地同别人谈论他都不曾仔细了解过的事情,姬非离有那么一刻产生怀疑。
他真得有那么了解她吗?
三年不曾相见,她真正经历了什么,又有了怎样的心思和决定,他自以为他知道得很清楚了,可是,如今看着眼前和自己从前记忆中多了许多他不曾知晓事情的女子,他忽然就开始真正有些惊慌。
他……
“行了,不管怎样,先试试吧,不试怎么知道到底行不行得通。”微微皱眉,赵子衿缓缓开口,昨晚还是没睡着,到现在脑袋都有些疼。
“一一,你哪里不舒服吗?”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状态有些不对,呼韩律关心问道,姬非离的眼光也扫了过来。
轻轻摇头,赵子衿佯装疼痛地抬了抬手指:“没事,就是刚刚忽然有点疼。”
欲要出口的话一下子堵在了喉咙,姬非离忽然就说不出话来,呼韩律却拉着她往外走道:“疼你怎么不早说,大夫本来就说伤得重,你难道真想把这手废了!”
有些愤怒却满是担忧的话让赵子衿轻笑,随着呼韩律将她拉出去。
“你说得太严重了,就是有点疼罢了,现在已经不疼了。”
“不疼也回去擦药……”
男女平常却带着烟火气的温暖渐渐远去,姬非离一瞬间只觉得心凉得让他甚至迈不开跟上去的步子。
风从缓缓闭合的帘后吹了进来,帘外有人带着好奇猜疑的眼光看了进来。
眼神缓缓沉了下来,姬非离一个人在远处不知道站了多久,才被帘外渐渐大声起来的训练声惊醒,有些僵硬地走了出去。
帘外眼光灿烂而耀眼,在众人忽然安静下来的注视下,姬非离缓缓抬起莫名有些疼痛的左手,眼神莫名地闪烁了一下,忽然纵身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然后,这一消失,就是好几天,连呼韩律都以为或许姬非离是真得放弃的时候,没想到,一天晚膳过后,姬非离忽然抓着一株奇怪的、带着馥郁香气的花木出现在自己眼前。
天色晦暗,姬非离又出现得无声无息,呼韩律差点被他吓个半死。
“你……你……”一时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呼韩律也不敢大声,赵子衿刚刚回房间,他这些日子也只是过来替她擦擦药,再不曾如之前那样留在她的房间。
姬非离的声音却如同冬日还没有开化的寒冰,从骨子里透着一股寒气。
“这是玉容花,能祛疤生肌,你把它交给一一,”姬非离的声音顿了一下,“就说是你碰巧得的。”
呼韩律还没有反应过来,手中已经被姬非离塞了那个叫什么的话,冰冰凉凉的,带着些刺骨的寒气。
望着姬非离快速朝自己房间离去的背影,呼韩律张了张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有些事情,似乎已经不是他能插手的了。
眼神复杂地站在院中,呼韩律又回头看了看赵子衿的房间,眼眸微沉,迟疑了一下走了过去,轻轻敲门。
“一一,我能进来吗?”
“有什么事吗?”赵子衿没想到呼韩律去而复返,不由有些吃惊。
“这是……”晕黄的灯光透出赵子衿不经意流露的不可思议,抓住呼韩律因为刚刚紧张抓花沾染着泥土的手,赵子衿将它太高,“这是……玉容!”
“嗯……啊,那个,子衿你认识?我……我刚刚出门走了一圈,闻着挺香随手采的。”慌乱不已地扯出一个他自己都忍不住给自己一个大嘴巴的理由,呼韩律飞快地转移话题,“嗯,这是什么很特别的花吗?”
室内昏暗,赵子衿又惊讶不已地盯着那还带着丝丝泥土湿气的花,一时也没注意到呼韩律此时开始流汗的神情。
“玉容都不是简单用特别来形容的,它不仅在医家拥有生死人肉白骨的名头,而且,这种花最难得的在于它只生长在温度极低的悬崖底部,几乎都是人类无法到达的地方,你真得是在路边采的?”赵子衿端详着花的神情满是惊奇。
“我……嗯,哦,是这样啊,我就闻着挺香的,可能是本王运气比较好吧。”一时紧张,呼韩律都没发现自己的称呼变了,只是想要尽快结束这个话题,“嗯,那一一你拿着吧,反正我也不懂,它……可以治你的手吗?”
结结巴巴地问出一句,赵子衿刚刚点点头,忽然皱眉抓住呼韩律还沾着泥土的手。
“你受伤了?”
“没,没啊,”一下子把手抽回放到背后,呼韩律紧张道。
赵子衿被他的样子一下子逗笑了。
“你怕什么?又不是你偷的?”说着指了指手中玉容的一个叶片,“你看,这个叶片上有血,你应该是采的时候不小心被花刺扎破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把手伸出来我看看。”
“不……不用。”呼韩律一下子更慌了,猛地往后大退了一步,看着赵子衿有些疑惑的神情,干巴巴地解释道,“这点小伤,本王还不放在眼里,你……你既然知道这花,那……那就送你了,本王还有别的事情,就……走了。”
慌不择路地转身一头撞在门上,赵子衿一怔,就见呼韩律呵呵干笑着又飞快地拉开门,跟后面有什么在追着他似的,逃也似的跑了。
有血?受伤?姬非离,受伤了?他到底是怎么采到这花的?
……
有些怔忪地摸了摸鼻子,赵子衿有些无语。
看看手而已,至于吗?
只是,抚在鼻子上的手指忽然一顿,赵子衿有些厌恶地放了下来,这个本来不属于她的习惯,她一定可以改过来。
呵呵,不过,那个人,现在应该回到他该在的位置了吧,果然如此,她之前还那么自以为是的他为自己付出了多少,原来,不过是因为,那些对他而言,都很容易。
同样的价钱,穷人和富人给出来之后,都是不一样的。
……
不过几日未归,自己这个临时的房间就有些潮湿灰迹,姬非离微微苦笑,看来,他们还真想过他会回来。
只是,来不及思考太多。
他只能尽快地坐在床上开始调息,之前被慕容婉儿打中的内伤在比武那几天里一直没有时间痊愈,甚至还因此而变得有些严重,本以为取个玉容会比较容易,不想竟然遇见了守着玉容的大蛇,杀了大蛇本已费了他不少功夫,因他们打斗而落下来的巨石,却重重地砸在了他的背上。
只是,玉容本是娇嫩的东西,他无法耽搁太久,只好尽快赶了回来,不想让她知道自己受伤,就算知道了她现在应该也不会太在意,最多笑笑,把他当做普通的病人给自己。
可是,他不想这样,他一点也不想看见这样对待自己的子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