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艰涩地开口，赵子衿竭力平复语气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诶，没来晚。”老婆婆笑了一下，“我们都是大半截身子入土的人，早晚都是死，你肯来，已经让我们觉得很高兴了，有什么对不起的。”
“我……”堵在心头的话还没来得及说，老婆婆却忽然慢慢地从椅子上下来，缓缓笑道，“老太婆年纪大了，都忘了，这么晚了，你们肯定还没吃东西吧，让老太婆给你们熬些粥喝。”
“不用不用，我们吃过了。”赵子衿连忙起身阻止，随即眼神示意身后两人，周还立即摆手道，“哈哈，我们吃过了！”
声若铜锣。
赵子衿……
“呵呵，这小伙子嗓门好，打铁的吧？”老婆婆笑呵呵地说完，周还的脸一下子绿了，赵子衿忍笑投了一个安抚的眼神过去，谁让你说那么大声的，然后便听见姬非离轻声道：“有人来了。”
“啊，这么晚了没睡，怕是庄子里的闫婆过来了，你们不要害怕。”缓缓地安慰着，那婆婆就要去开门，被赵子衿阻止道，“婆婆，我来开就好。”
倒也没有怀疑，这地方，想来坏人都不容易。
门开之后，果然是另一名婆婆，和屋子里婆婆年纪一样，笑眯眯地打量了赵子衿一下走了进来。
“老太婆我还以为来强盗了呢。”闫婆笑呵呵地扫了一眼屋里的三人，赵子衿立刻解释道，“婆婆好，我是初七姑娘的外甥女一一，舅妈怀孕，让我替她行医，多有叨扰，还望婆婆原谅。”
那闫婆闻言瞬间笑开了花：“是小七的孩子啊？没事没事，不叨扰不叨扰，快坐快坐。”随即对屋里的另一名婆婆道，“你也是的，小七的孩子来了你不说一声也就算了，连杯茶都不倒，你们等着啊，我去给你们拿茶叶，老太婆这屋里可没什么好茶。”
“婆婆不用麻烦了。”急忙想要阻止，那闫婆看着年纪大，腿脚却比刚刚的婆婆爽利许多，不一会儿就自己开门去了，赵子衿又是尴尬又是感动，姬非离却一直没有说话，而是静静地看着刚刚闫婆走过的地方。
“你看什么呢？”有些疑惑地撞了撞姬非离，赵子衿小声问道。
嘴角的笑意淡薄沉静，姬非离缓缓收回目光，看着赵子衿，轻轻一笑道：“没事，你别瞎想。”
赵子衿皱眉，什么瞎想，她没瞎想啊？莫名其妙。
只是，这边婆婆的粥还没有煮，才关上不久的门忽然被又推开，出门取茶的闫婆身后跟着好几名老婆婆，捧着茶罐，笑眯眯地走了进来。
“你们看，这就是阿七的姑娘。”
突然的围观让赵子衿有些措手不及，七嘴八舌地询问更是让她头昏眼花，回了这边，还有那边。
“阿七姑娘成亲了？”
“嗯，她与舅舅千年成亲的，所以去年没有来成，本来应该是我替她来，只是我第一次出来义诊，患了雪盲，没来成，让婆婆们久等了。”
“没事，不久不久，来了就好。”
“那你们还回去不？”
“回哪儿？”
“回渡颈那边啊，就是阿七姑娘的故乡。”
“回的，回的……”
“回去好，回去好……”
“就是，就是……”
……
“好了，你们都把丫头问怕了，来，丫头，喝杯茶，暖暖身子。”一杯茶被递到了赵子衿面前，赵子衿刚想伸手接，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旁的姬非离忽然探出一手，淡定从容地截过递来的茶水，轻轻一品，才递给赵子衿，“不错，好茶。”
赵子衿……
要脸吗？
劈手夺过，赵子衿接过就喝。
“呵呵，小夫妻感情真好。”闫婆笑眯眯的声音传来，赵子衿脸一红，差点被茶水呛到，咳嗽两声想要解释，姬非离浅笑着拍拍她的背，让她顺过气。
“我们……咳咳，不是……夫妻……”艰难地说完，赵子衿连忙把茶杯放下，见闫婆笑眯眯地不接话，只好赶紧转移话题，“婆婆这里就你们几位吗？”
这么大动静，如果听到了，应该都过来了才是。
摇摇头，闫婆的眼中有了一丝暖暖的笑意：“老家伙就剩我们几个了，还有一个小子，估计睡着了，明个儿就能见着了。”
“那其他人呢？”有些诧异，不过赵子衿也没想太多，继续问道。
那闫婆摇摇头，叹了口气：“都没了，庄子本来就人少，男的都被拉去入伍了，就剩下我们这些没用的妇人，年轻点的，吃不了苦，也走了，就留下我们几个老太婆，还有一个半大的孩子。”
赵子衿有些震惊地张嘴，半响才结结巴巴地安慰道：“对不起，我……我……”我没事瞎问什么啊！
“嗨，没关系，”闫婆笑了笑，“不过，你可没阿七冷静，我记得第一次阿七听完之后，半天，就‘嗯’了一声，撒话都没有。”
赵子衿“呵呵”干笑，舅妈那性格，那是外冷内热……
“不过也好，”那闫婆忽然话锋一转，看了看围着姬非离和周还问东问西的婆婆一眼，凑近身子，笑眯眯道，“婆婆们年纪都大了，也不知道还能待多久，一一丫头，婆婆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啊？”
赵子衿愣了一下，随即附耳过去，询问道：“婆婆您说。”
“是这样的，”闫婆先叹了口气，似乎是回忆起了以往的光景，半响才道，“老太婆刚刚跟你说了，庄子里还有一个小子，叫刘昌，从出生起就没见过他爹，他娘生了他没多久也死了，就留下这么一个独苗，老太婆们年纪大了，照顾不了他几年了，他不能永远呆在这个地方，这地方是没有活路的，那孩子很乖很听话的，还会打猎，丫头明天上路时，能不能把他带着一起走，不用特别照顾，到了人多的地方或者渡颈丢下就可以，给他一条活路？”
十分恳切地请求，听起来十分心酸，老婆婆们脸上的皱纹还打着褶儿，却挂着一丝慈祥的笑意，赵子衿鼻子一酸，好一会儿才强忍着道：“他走了，那婆婆们怎么办？”
这么大年纪，到最后，可能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
“嗨，老太婆都活了这么多年了，不亏了，能把刘家小子送走已经很高兴了，你不用担心我们。”闫婆还是笑呵呵的，仿若这生死与她无关似的。
“可是……”赵子衿还是有些犹豫，按照她目前所见，庄子里都是些年老的妇人，孩子虽然小，但是也会长大，男孩子也有些力气，若是把他带走了，那这庄子可真是没有活路了……
可是，她又不可能把所有人都带走。
矛盾不已，赵子衿眉心紧锁，然后就听见闫婆笑着安慰道：“是个善良的丫头，只是想的太多，这孩子若是留在此处，我们才觉得难受了，我们走了，他一个人在这儿过活，可怎么办呢？你说是不，丫头？”
赵子衿咬唇凝眉，半响才点点头道：“那婆婆这样好不好，明天天亮了，我们去找刘昌，他若是愿意跟我走，我便带他离开，若是他舍不得婆婆们，我每年都会来的，下次再将他带走可好？”
“好，好，好，你答应了就好。”笑眯眯地起身，闫婆忽然特别高兴地对其余几个老婆婆道，“我们家刘小子有着落了，丫头愿意带他走。”
赵子衿有些不理解闫婆语气中的开心，和听到这个消息后，全都乐得合不拢嘴的婆婆们。
“丫头真是个好孩子，你会被保佑的！”
“是啊，是个善良的孩子呢。”
“以后一定会幸福的！”
……
一大堆的祝福语袭来，赵子衿尴尬地挠头，这样子，会让她以为她做了什么天大的好事的。
“婆婆们太客气了，只是举手之劳罢了，呵呵呵……”
你们这样让她心理压力太重了，只是，没想到，说着说着，一个笑得太开心的婆婆忽然一个激动，绊了一跤摔倒在地。
赵子衿吓了一跳，慌忙过去将人扶了起来，抬手就要为她诊脉，只是，手还没有搭到腕上，就被几个婆婆挤了出去。
“没事没事，没磕到，丫头别担心。”笑眯眯地阻止了她的探脉，闫婆看了看天色道，“现在也晚了，有什么事咱明天再说吧，你们也赶了这么久的路，赶紧休息吧，没事的。”
赵子衿蹙眉，这么大年纪摔了一跤会没事吗？只是，随着她的眼光看过去，刚刚摔倒的那名婆婆被另一名婆婆揉捏了几下，还真得没事似的又站了起来，说着祝福的话出门了。
“婆婆……”赵子衿喃喃开口，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没事没事，放心，老太婆们年纪大了，平日有点什么，都是互相帮着看的，真得没事，”笑着安慰担心的赵子衿，闫婆忽然一拍脑袋道，“哎呀，光说话，都忘了告诉你们房间了。”
“这里一共两个房间，丫头你们小夫妻俩一间，那打铁的小伙子一间，老太婆，走，今个儿去我那睡。”不容拒绝地说完，闫婆冲赵子衿笑笑，拉着最开始替他们开门的老婆婆，缓缓地走了出去。
门又被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