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颜站到旁边阴凉处，观察那些围着厂子又嚷又叫的人，她粗略数一下，有十几个。
领头的是个男的，正高声喊着：“我们不管你们怎么改制，把工资给我们开出来，已经六个月没开资了，再不开工资，我们就要饿死了。”
“对，开资，快点开资！”
“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要偷着卖掉厂里的机器，你们不让我们活，你们也别想好过。”
吵吵嚷嚷的，跟着的那些人你一句我一句的。
蒋颜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还要更清楚一些才行。
她站着避阴的地方是一家小卖店，看店的大娘也站在外面张望。
她买了一瓶老汽水，边喝边顺势问：“大娘，那边怎么了？今天不是礼拜天吗？厂子的工人为什么要来工厂大门口围着？”
“那些都是食品厂不用的临时工，他们天天堵大门这边来要工钱。”
食品厂和她的店一路之隔，她天天看热闹，啥都清楚。
蒋颜一副学生模样，眼神里都是好奇：“既然临时工不用了，为啥不给他们开工资啊？”
这不是闲着也是闲着，老太太有一堆小秘密没处分享，碰到蒋颜这么一个与事无关的来问，巴不得说一说呢。
老太太抓了一把瓜子磕着：“他们食品厂干不下去了，听说要被第一食品厂吞并，原先的工人都不知道怎么安排呢，这些临时工肯定是不能要的，他们食品厂一直压积陈货根本卖不出去，哪里有钱给他们开资。”
“我看别的食品厂都干得好好的，他们这是怎么回事？”
八十年代中期，虽然国家允许个体工商户和民营企业的存在，体制改革的进展也越走越快，但是一般的国有企业还是很能坚持的，像眼前食品厂这样的，肯定是存在特殊原因的。
果然，老太太说：“他们是街道下属的小工厂，算不上国有编制，本厂正式职工都只能算是小集体，这些临时工更不算什么了，如今街道经营不下去了，就想把厂子归到大食品厂去，这些临时工不干了，他们都从这干几年了，一时间让他们不干了，这不是砸饭碗吗？这才闹得厉害。”
噢，怪不得呢。
蒋颜明白了，街道办的小食品厂，国家是不给划拔费用的，他们都是自负盈亏的。
“这么闹也不是办法啊！”
蒋颜很懂这些临时工的艰难，她上辈子也干过临时工，那种朝不保夕的生活和眼前的场影重叠。
做为过来人，她更清楚，闹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谁说不是呢？厂长早跑了，不知道躲那个地方去了，就有一个姓崔的副厂长正四处找门路，我看啊，没戏。”
老太太把手里一把瓜子皮扔到旁边的垃圾桶里，不再看对面的热闹，回了小店去摆弄东西了。
蒋颜一瓶汽水喝完，这边的情况知道个差不多，转去了第二食品厂。
做为正经的国营企业，第二食品厂礼拜天是休息日，厂子里外都是清清闲闲的，只有门卫大爷正悠闲地翻报纸。
“大爷，闲着呢，我向你打听个事，三车间的叫小红的那位女员工上班没？我是她外甥女，从矿上来找她。”
套近乎第一步首先是嘴甜，蒋颜不只嘴甜，长得还好，嫩生生的小姑娘问位大爷，大爷能不给好脸？
大爷抬头：“哪个小红，三车间有好几个叫小红的，李小红还是张小红？”
“就是李小红。”
其实哪个小红，蒋颜都不认识，她纯属是为了找话编的名字。
这个年代就叫‘红的’、‘翠的’多，随便说，肯定有能挨上边的。
“李小红啊，那不在，今天三车间不加班，你还是去家里找她吧。”
“噢噢，好的，那行，谢谢大爷，”
蒋颜笑呵呵地应着，却根本没抬脚，反而继续问：“大爷，三车间都不加班，别的地方还有加班的啊，三车间不是全厂最忙的车间吗？”
蒋颜知道第二食品厂的三车间忙，还是因为上辈子她认识一个食品厂的员工，说整个食品厂最忙的就是三车间，总是倒班，即使赚的多，女同志也不爱去。
“厂部今天加班，这不是要发放夏日福利了吗？他们等着卸货的车呢。”
提到‘夏日福利’这几个字，门卫大爷的腰板都硬气了不少。
市内这几家食品厂，有一家算一家，就数他们食品厂效益好，不但工资奖金高，还总发放福利。
“噢，那可真好，谢谢大爷了，我去我姨家了。”
蒋颜有些失望，暂时看来‘小饼干’是到不了她手了。
她相当了解国企的骄傲了，这时候的国企比着她上辈子后十年那些个国企还不一样。
受了几十年国有企业的教育，对于个人经商，都以为是野路子做不大，不可能干好。
第二食品厂的效益这么好，绝对不会找个人合作的。
蒋颜只能退而求其次，又去其他几个食品厂走访了一遍。
最后她发现这个时候个人做企业，远远比想象中的要难，不过，真要是让她做起来了，以后肯定会做强做大的。
信心她还是有的。
走了一大天，有些累了，她找了小公园门口一处阴凉的地方休息。
刚拿出她妈给她装的大饼还没啃上两口，就凑过来一个穿身灰布衣服的中年妇女，看着年纪和她妈晃个上下，见她张口就问：“姑娘，买些小玩意吗？”
蒋颜的警惕心一下子全面开启，该不会是人贩子吧？
她小心地挪动坐着的位置，往小公园门卫那边靠了靠。
那女人根本没有察觉出来蒋颜的举动，还呲着一口发黄的牙，冲着蒋颜笑着：“真是好玩意，你们城里这边不多见，你看看不，姑娘？”
他们城里不多见的好玩意，能是什么呢？
她心头一阵狐疑，仔细观察了这中年妇女一眼。
穿得灰突突的，头上包了一块同样灰突突的头巾，一看这装扮就是乡下来的，还不是城郊近的乡下，而是那种山沟沟里的。
这样的中年妇女冲着她一个小姑娘问买不买好东西，那东西怎么想都不能够是啥好东西。
但是她还是搭着问了一句：“大姨，是啥好东西，拿出来看看。”
不要小瞧任何人，哪怕看起来微不足道，也自有她的闪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