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焕舟走下飞舟的时候，正值晨昏交错之际。逐渐黯淡的夜幕之下，暖色的光一点点顺着城镇的大街小巷飞快蔓延，带来一路的火树银花。
白衣的修士站在飞舟停驻的山峦之巅，一时竟看呆，直到身侧忽地传来声轻笑，才将他从梦幻一样的美景中惊出。
“苏道友一直在山中清修吗？”
紫衣的青年很有分寸地柔声询问，并没有可以窥探隐私的意味，白衣青年却并不打算隐瞒，微一点头，“这是我百年来第一次离开宗门。”
“百年？”
紫衣青年怔了怔，语气带上了掩不住的讶异。
“让景道友见笑了。”
白衣修士略微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角。
“不是…”
紫衣青年下意识反驳，几乎呢喃地低语，“我还以为，我们曾见过。”
他不信一见钟情，笃定自己和面前之人一定在什么时候见过，对方也一定给自己留下了什么深刻印象，才有了这奇怪的悸动和想要跟随对方一窥究竟的冲动。
然而，苏焕舟说他闭关了百年。
原来，真的没见过吗？
紫衣青年莫名的怅然若失。那一瞬间，被他强行压抑在心底的戾气与杀意再一次蒸腾而上，几乎有些按捺不住出手的冲动。
他是魔修。他生活的地方，不需要有多余的感情，也不能拥有软肋。
这是师尊，一次又一次，在他耳边灌输的。
“…今天是元夕节吗？”
耳畔，忽地响起一道惊喜的声音。
清冽的嗓音如同冰原最纯净的水流，潺潺涌入年轻魔修的体内，一瞬间驱散了那些与他共生的负面情绪。
这气息…
紫衣青年浮现一丝诧异。
这气息似与在他利用戾气修炼时，一次又一次帮他维持住神智的那一道出自同源？
他还未来得及细想，飞舟再一次起航。卷起的气浪将萦绕在他身侧的纯净气息瞬间绞得粉碎，却让他不自觉地将目光再一次停驻在了打从第一次见面起，就不断牵动他心神的那个人身上。
白衣青年的脸大半隐没在黑暗中。其实，就算有光，那张覆着妖市最好面具的脸上也不会有什么自然的表情。可那双清澈的眼睛却丝毫不会隐藏情绪，正跳跃着一道名为雀跃的火花。
“元夕节？”
景攸回忆起青年刚才的话，唇角不自觉绽开丝笑。
是了，今天是新一年的开始，是庆贺新春的元夕节。
当然，在魔修的大本营，是没有人过节的。
对于高阶的魔修灵修而言，一个闭关便是几十上百年，元夕节的存在根本没有意义。
可在那些低阶修士和只能稍微使用灵气的普通人居住的城镇，一年一度的元夕节却是最重要的盛会。
“苏道友，今晚我们可有口福和眼福了。”
在白衣青年不解的目光下，紫衫青年率先笑着走向了灯火灿烂的城池。
年轻的修士略有些无措地站在街口。他的两侧，是挂着喜庆红绸与编花的古木，吊着灯笼的屋檐，以及热气腾腾，飘香满街的小食摊。
一群穿着鲜艳红袍的男男女女敲锣打鼓，一边做着在修士们看来十分简陋却又洋溢着喜气的杂耍动作，一边沿着长街缓慢地前行。
空气中飘荡着欢快的气息，不时有孩子捏着面人，举着糖葫芦，拎着花灯兴高采烈地跑过，偶尔一个跑急的，直接撞在了白衣青年的腿上，让他有些不知所措地后退了两步。
那孩子却脆生生地道了声歉，“大哥哥，对不起！诺，给你吃糖葫芦！”
糖葫芦？
青年看向孩子手中拿着的一串红色果子。
这是他仅在书上看见过的东西，原来长这样吗…
“诺，刚出炉的肉包子，很多人买，味道应该不错。”
来到城中后就消失在人流中的紫衫青年不知何时钻了回来，笑着递给白衣青年一个纸包。
可不等白衣青年去接，他忽地笑了一下，“算了，等会儿给你买菜包子。”
“不必…”
“吃不下不必勉强。”
紫衫青年柔声道。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告诉自己要警惕，明明告诉自己，在他刚接替师尊的位置，还强敌在伺的时间不应给自己树一个软肋，可却还是忍不住接近这个人，甚至能洞察到对方轻微的迟疑与不适，甚至因为这个人违背了自己这些年来的原则，居然接连压制住想要毁灭对方一绝永患的杀意。
再等等吧……
紫衫青年噙着笑，挤进抢购包子的人群。
再等等，让他更了解这个人一点。也许那时候就能摆脱这种奇怪的、想要靠近对方的冲动，又或是可以对他下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