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申年腊月二十二,明天就是北方的小年。
按照东北习俗,从小年开始到正月十五,都算是过年。所以有些在年节中会犯忌讳的事儿,都在赶在小年之前料理妥当。
一大早儿,道府衙门就走出一队人。他们赶了四架驴车,在班头的带领下一路来到城西最大的一家棺材铺。
腊月里,来这种地方多少有点晦气。班头在进棺材铺之前,给他们每人都发了一个包着两枚大子儿的红布小包,让他们别在腰带上。按照东北这边的习俗,腰里塞着红布是能避邪祟的。
不多时,驴车上就装上十几副最简陋的棺材。
年底又叫年关,有些人是过年,有些人是过关。
是关,就有人过不去。
每年到年关时,铁路的沿线就会有人自缢。一是图铁路附近野兽少,二是在铁路附近自缢则有可能获得铁路局的棺殓掩埋,避免暴尸荒地。
对这些闯不过年关的穷苦人来说,一副棺材和一个坑就是最后的奢望了。
这收尸的活儿,其实每年都会做。但这红包和棺材却是新任道台上任之后才有的。
包括让这些道署衙门的护卫们“屈尊降贵”的来做这事儿,也是新任道台的新规矩。
一个护卫坐在驴车上问领头那个汉子:“王班头,您是跟着施大人的老人了,怎么也被派了这个活儿?”
王班头磕了磕手里的烟袋锅斜那护卫一眼:“咋地,你小子好像不太乐意。”
护卫赶紧摆手说不敢,但片刻之后还是忍不住抱怨:“这大腊月的,给这帮穷鬼收尸下葬...虽说,是积了些阴德,但多多少少还是有那么点晦气。”
“积阴德这话说的没错,老人们总说入土为安嘛,咱们这算是做善事。至于晦气,你小子要是真嫌弃,就把腰里的红包给我留下,自己回城去。”
那年轻护卫立刻捂着腰间:“可别,我还想着回去给俺家婆娘扯上二尺花布呢。”
“咱们施大人过去在京汉铁路局时就下过命令,沿途各站对贫苦自杀之人概与殓藏。其实也不怕给跟你们说,那边每到年关...比咱们这可多多了。不过那时咱侍卫队是不出人手做这个的。你们知道为啥到了哈尔滨之后就改了规矩吗?”
“那为啥呢?”
“那是为了给咱们练胆儿。我听李头说,开春儿之后咱们侍卫队就要对那些绑人勒索柳子下手。那可是真刀真枪的拼杀。你们这些个没见过血腥的后生,到时候可别一开枪就吓尿了裤子。”
“那不能,不能...”
今天的天气不错,风不算大,太阳也足。大约也算是个的收尸的好天气。
东北的冬天很冷。
冷到老人家总是告诫小孩子,在野地里尿尿的时候要不停的甩。要不然,尿就会冻成一条冰柱。
老人家是有那么一点点夸张,但要把百十来斤的人从里到外冻透真要不了几个小时。
这让收尸变得容易了很多。
只要能不把这些人当人来看,不过就是一些百来斤硬邦邦的物件罢了。
十几个棺材都装满,王班头带着他们调回往回走。虽然嘴上都说不怕,但当驴车上的棺材里真的都装进了尸体,这些城里的后生也都不再出声。
日头不知不觉来到了头顶,远处隐约已经看到城市的轮廓。王班头算一算时间,再有半个小时就能走到他们埋人的地方了。那边还有另一队人在挖坑。
等他们把车上这些位都安排妥当,在去澡堂子里泡个澡,就能舒舒服服的回家过年了。
王班头招呼了一声,车队停下休息。他跳下驴车,想抽口烟,摸出火柴盒却不小心掉在雪地上。
他俯身去捡,却发现脚下的积雪在震动。在铁路附近行走,这种震动倒也不算稀奇。
可当王班头直起身体,却发现到一队骑兵出现在的前方,正向他们直冲而来。看速度和队形明显是不怀好意。
“戒备!”
这些刚刚准备休息的侍卫,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向王班头靠拢。
而此时王班头却发现了严重的问题,整队人只有他一个人带了枪。除了他之外,其他人手里只有鞭子和棍子。
骑兵速度极快,王班头只来得及将所有人集中到一块,他们便已经围住了车队。
哈尔滨有很多外国人,但敢成群结队带着武器招摇过市的只有俄国人和日本人。
这些留着大胡子显然就是前者。
王班头大声喊道:“我们道署府衙门的人,在办理公务,你们让开!”
回应的他却只有俄国人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