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肇基翻看着手里的小本子。上面是李申与那个朝鲜人对话。
“原来他叫安重根。”
正如施肇基所料，那个朝鲜人确实可以读写汉字，而且字写得比李申还好上不少。
施肇基将这几页纸撕下来丢进火盆：“这个人你都查到什么了。”
李申掏出另一个本子：“姓安的大名是安重根，那回说的应七是他的字，据说是因为他肚子上有七颗痣，而应了这个七，就代表了他能成大事。”
听到此处施肇基问毕先生：“七颗痣，有什么说法吗？”
毕先生说道：“自古以来，类似传说层出不穷。从一颗到九颗都有。本朝太祖皇帝身上就有脚踏七星的异象，前朝的太祖朱元璋也有。不过长在肚子上的，在下也是头回听说。”
施肇基轻轻点头：“还有什么？”
李申说道：“这安家的家训很有意思，是‘正义’。”
施肇基着实非常意外：“正义？家训？”
李申说道：“问过很好多人都说就是那两个字。在当地还挺出名的，说是家里是大户人家，出过大官儿。”
施肇基说道：“我信，没人会编出这么离谱的家训。这应该是真的。但这也真的很让人意外的家训。”
李申翻了翻自己的小本子，又补充道：“还有，安重根是信洋教的。”
施肇基问：“是新教，天主教还是东正教？”
这可把李申问住了：“洋教，还分这么多门派？”
施肇基说道：“就像佛教有南传北传，密宗和大乘之分，基督教也有三个分支。像英格兰和美利坚大多信新教，意大利和法兰西就多信天主教，沙俄的国教就是东正教。所以哈尔滨最高最华丽的教堂，也是东正教的。如果让我猜，安重根应该是天主教徒。还有其他的消息吗？”
李申说道：“安重根这回孤身闯道里，是为了打听一个人的消息。这个人好像是被日本人抓了。黑龙会那边反应来看，是用这个消息做饵，钓安重根上钩。如果不是大人出手，安重根这次恐怕也凶多吉少。”
施肇基问道：“你们都与安重根打了照面，对此人你们有何观感？”
毕先生首先开口：“观此人行事，算是有勇有谋，但这谋中带着几分莽。说起来大约还有几分赤子之心。”
施肇基点点头，大体认同毕先生的看法。随即便看向李申。
李申说道：“此人命挺硬的。我昨儿见他，发现伤还挺重。拖着这样的身子还敢闯黑龙会的地盘。确实说不好是勇还是莽。”
施肇基又问：“老王你呢？”
被点名的老王，哭着脸说道：“大人，我跟那个安重根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唠过。您要问我对他的看法，那咋说啊。”
施肇基说道：“想到啥说啥。”
老王先是挠了挠头，又拽了拽自己胡子，才开口：“我就觉着吧，这个安重根看着他不像个朝鲜人。在哈尔滨的朝鲜人，压根就没有他那样的。”
施肇基几人立刻被这话勾起了兴趣：“为什么呢？”
老王接着说道：“如果在街上远远看到这个人，我会觉着他是个日本人。而且还是那种有身份的，有地位的日本人。就是那种不管啥时候都挺着胸，昂着头，谁都瞧不起的那种。”
李申说道：“像昨天那个向咱家大人拔刀的狩野凉介。”
老王琢磨了一下，点点头：“差不多，像那个疯狗不疯的时候。”
李申说道：“听老王这么一说，我想起个事儿。安重根昨天躲进了一家日本人开的成衣店里换了衣服。店家一开始确实就把安重根认错成日本人。”
施肇基说道：“他有这种本事，也难怪敢孤身闯黑龙会的地盘。不过这次之后，他应该会更加谨慎一些。”
正在此时，老王说道：“大人，到了。”
施肇基看了眼怀表上的时间：“老于他们此时到哪里了？”
李申答道：“回大人，如果无意外此时他们应该已经进山了。”
片刻之后汽车停在了万国酒店门口。身着礼服的施肇基走下汽车，就受到了麦克斯的热烈欢迎。
施肇基其实很不习惯这种在国人看来过分亲密的接触。却也只能以入乡随俗客随主便来说服自己。
麦克斯在两人拥抱时，用只有两人能听到了声音说：“半小时，西侧卫生间。”
施肇基不动声色推开麦克斯，从毕先生手里拿过一瓶上等威士忌塞到了他手里。
仅仅几个月，麦克斯就成为了哈尔滨当之无愧的社交核心。他几乎可以出现在任何人的宴会或者舞会上，同时也能邀请到任何人参加他的宴会。以前做不成买卖通过他做成了，多年对手也通过他重新搭上了关系。
而他能做成这些，施肇基这位正四品道台大人，便是麦克斯最重要底牌之一。
施肇基当然不会随便的成为别人的底牌，除非好处足够的多。
至少到现在为止，做这张底牌还是划算的。
按照约定的时间，施肇基来到了那个挂着“维修中”牌子的卫生间。
麦克斯叼着烟坐在水池旁的矮凳上，看到施肇基便说道：“最新的消息，我金主已经决定来中国考察。东三省的铁路都在他的考察范围之内。”
施肇基闻言笑容立刻爬上嘴角。这段时间的努力总算是有了结果。那位铁路大王哈里曼先生终于是有了更进一步的决定。如果真的能与这个来自美利坚的铁路大王达成合作，便有机会彻底摆脱沙俄对东北铁路控制。少了俄国人的掣肘，东三省的未来可期。
施肇基说道：“这是个好消息，时间呢？”
麦克斯说道：“最晚不会晚于五月份，也可能更早。”
施肇基长舒一口气：“总算是幸不辱命。我回去便立刻禀告徐大人。”
麦克斯笑着说道：“这回你可是大功一件。”
施肇基同样笑着看向他：“你不也会有一笔丰厚佣金。”
麦克斯笑容逐渐扩大：“的确非常丰厚。丰厚到我已经在考虑该去哪里退休。”
一笔能让麦克斯这样的人想到退休的佣金。施肇基心中不由惊叹与铁路大王的慷慨。
施肇基端起酒杯与他麦克斯碰了一下：“提前恭喜。”
两日后，施肇基在长春面见徐总督。听闻此消息徐总督在欣喜之余，还特别提醒施肇基对此事要严加保密。在最终敲定合作之前，且不可让消息泄露。
而从现在起，与哈里曼先生的接触的一应事宜也由总督府这边接手。施肇基回哈尔滨之后也要尽量保证麦克斯不会将此消息透露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