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重根站在镜子前,抬手抹去上面的水雾。
镜子里的那个男人,让他感到很陌生。他已经记不得上次刮掉胡子是半年还是一年之前。
这张没有胡子的脸,怎么看都感觉有些奇怪。把头发也收拾利索之后,安重根换上了一身体面干净的衣服。外套还是黑色的,他喜欢黑色。
顶着一张的自己看着都陌生的脸,安重根提着皮箱走进了哈尔滨火车站前的广场。
天气很好,阳光有些刺眼。但安重根反而摘下了帽子,让阳光直接晒在脸上。
在教堂休养了几天之后,他的脸上总算是有了一些血色。
就在此时一队巡逻的士兵,从安重根身边路过。他却只是随意的看了一眼,没有做丝毫的反应。
晒太阳这件事,对他似乎更加的重要。
这种表现反而打消了巡逻兵的怀疑。在他们看来,这应该是个日本人。这种肤色的人里面只有日本人才会有这种傲慢的态度。
实际上就连广场上真的日本人中,也有很多人也都这么想的。
安重根的衣着体面并且合身,站姿挺拔,动作举止都很有规矩。非常符合日本人自认为自己该有的样子。
非要说有有哪里不像的,那可能就是安重根的个头稍微高了点。超过一米七的他,要比普通日本男人都要高出差不多一个头。
其实安重根今天并不是刻意的想要扮成日本人。他给自己准备的身份是一个牧师,一个东正教的牧师。
俄国的国教就是东正教。这也是为什么安重根会专门躲进那个教堂的原因。
圣·索菲亚教堂是哈尔滨有名气的东正教教堂。不管是俄国人还是日本人都不会去那里抓人。
站在广场中央,安重根仰头看着这栋建筑,眼神中有毫不掩饰的蔑视。
这是安重根第一次走近这座建筑,在他看来这座巨大的俄式建筑非常难看,没有丝毫的美感。就像是个浓妆艳抹的肥硕妇人在搔首弄姿。多看一眼都感觉会脏了眼睛。
带着满心的不屑,安重根抬脚走向了火车站入口。
走进火车站前,安重根从口袋里拿出一条东正教十字架挂在了脖子上。
东正教十字架是三横一竖,上面是一个小短横,下面一个小斜横。一眼就能看出与天主教的十字形十字架完全不同。
至于安重根自己的那条十字架,则贴身戴在里面。
走进建筑不久,安重根就发现了至少四组日本暗哨。
他只看一眼就能分辨出哪些是普通人,哪些是暗哨。要是没有这个本事,他们也没有机会从朝鲜一路来到哈尔滨。
安重根身材高大,在人群中很难被忽视。一出现就立刻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探寻的目光也落在了他的身上。
发觉这些的安重根没有试图躲闪或者隐藏,反而是毫不客气的直接瞪了回去。
安重根也是上过战场,在死人堆里打过滚的人。他的眼神很凌厉,一般人还真顶不住。
这些暗哨之中并不是没有怀疑安重根的身份,但他看起来太自信了。被安重根这么一瞪,反而是他们心虚了。
安重根径直走到售票口,拿出张提前准备好的纸条和钱一起推了进去。他不仅没有说一个字,就连腰板都没有弯一下。
售票员看他这个架势,愣是没敢出声。就按照纸条上的目的地,打了一张去海参崴的卧铺车票。
一个小时后,安重根顺利的登上火车。不仅没有人盘查,甚至还有人向他行礼。
安重根是非常虔诚的教徒,他身上有那种信徒特有的气质。让所有人都对他牧师的身份深信不疑。
火车上,安重根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景物,心里突然冒出了个想法。
如果有一天,他们真的能够赶走侵略者,大韩民国也独立了。那他或许就可以去做一名传教士,去传播主的福音。这个世界需要信仰,尤其是像他们一样的革命者更加需要。
这几年安重根去过很多地方,试图联络更多同胞一同反抗日本统治。但他们之中绝大多数都拒绝了安重根。太平安定的日子才是他们最想要的。安重根为之奋斗的事业在他们看来,都与自己毫无关系。
安重根愤怒的指责他们这些人放弃了自己国家和民族。
但也就只有指责而已。他心里其实很明白,这些人的选择也或许没有错...
离开哈尔滨的第四天,安重根终于来到了海参崴。
提着箱子走出渡轮码头,脸色苍白的安重根在一个路边茶摊坐了下来。
这是他第二次来到这个城市。跟上次一样,他还是孤身一人走下渡轮。
不同的是,上次来到这里时,心中满是对于同胞们只愿苟且偷安的义愤。而这次,却是迷茫和疲惫。
安重根坐下没多久,几个男人就跑了过来。
看到那几张熟悉的面庞,安重根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这也是他近半个月来第一次笑。
海参崴的朝鲜侨胞总数超过五千人,是东亚地区韩国侨胞人数最多的城市。
安重根在这里受到了英雄般的欢迎。但他不喜欢这种场面,更不认为他真的是个英雄。
来到海参崴的第二天,姜基顺告诉安重根,几个老朋友还有侨胞们要给他办一个欢迎宴。
安重根没有等他说完便抬手打断了他,缓缓的说道:“败军之将,无颜面对。”
听到他这么说,姜基顺沉默了片刻,想要开口劝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安重根说道:“给我换一处僻静地方,我这一身伤需要静养。”
他这幅身体确实该好好调养一下了。过去这大半年中,不是在打仗就是在逃亡。他这身体总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找来的大夫给安重根检查完之后,也说这幅身子必须好好调理静养一阵。否则会留下暗伤不说,肢体活动也可能有碍。
很快姜基顺就将安重根送到新韩村南头的一个僻静的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