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我离开了父亲所掌控的大洲，找了一所偏僻的岛屿住了下来。
这座岛屿的住民与世无争，恰好可以让我调养生息。
我掩去了原先的身份，也掩去了容貌，只愿戴面纱示人。
好在我生在修仙世家，自小便有名师教导，此刻虽没有法力，但胜在理论知识丰富，便留在了这座岛上的宗门任教。
邻舍家养了一只小犬妖，十分伶俐。
我瞧着他天真活泼的样子，忍不住想起了顾宁。
我拿出传讯符，毫无动静。
是了，这道传讯符从未响起。
哪怕受伤的时候，我向顾宁倾诉，他也未曾回复过我。
最后一次传讯他，还是那次我听到他与旁人嘲笑我的时候。
我同他说：给你买了最爱吃的炒酿皮，早些回来吧。
他并未理会。
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我给他留的信。
兴许自我走后，他就没踏足我房间半步。
我一直明白，有些事强求不来。
但越是清楚，五脏六腑越是绞痛。
疼痛一点点弥漫上来。
我挥手烧了传讯符。
那火焰明明灭灭了好一会，才逐渐化为灰烬。
旧人已去，就不要挂怀了。
月色溶溶。
我浸在后院的池塘之中，薄薄的雾气一点一点的弥漫。
风沙沙的响着，竹影扫过横窗。
我却十分享受此时的静籁。
我回想起母亲的羞辱，陆沁的嘲笑。
还有顾宁如冰般的眼神。
“我看到周玲珑那张脸就讨厌。”
“本来就资质差，长得也不好看。”
只觉得这水更加刺骨。
我无力反驳。
字字句句，犹如利剑。
剐的我无法呼吸。
我憋住气将头浸在水中，想要忘却所有的纷扰。
以往我难过时，顾宁总爱斜靠在院子里的树上吹笛子。
我曾以为他是想安慰我。
现在想来，只不过是想掩盖我令他厌烦的哭声罢了。
也许我和他一样。
所渴望的，永远得不到。
6、
除了要给宗门的学生授课，我还负责管理宗门的药圃，学习成为炼药师。
幸好事务繁忙，我才没有时间去回忆那些伤心的过往。
那些记忆，也逐渐模糊。
有善心的弟子时常来陪我捣药，做些简单的工作。
闲来无事，也会好奇我的过往。
“师长，为何您从不以真面示人？”
我手顿了顿，随即风轻云淡的说道：“我相貌丑陋，怕吓到你们。”
“胡说，师长您气质凌然，颇有仙人之资！”
我淡淡一笑。
“反正在我心里师长您就是与众不同，和那些俗人不一样！”
其他弟子也纷纷凑上前来，一个接一个的称赞着我。
我心中一暖。
我知道这些孩子是好意，但我实在不愿提及这个话题，便草草敷衍过去。
他们见我不想多说，便重提了一个话题来逗我开心。
“对了师长，按理说现在人界妖界和平，家家户户都养着几只妖。为何从未见过您结契的妖兽？”
我想起顾宁那泛寒的眸光，只觉得一阵心绞。
我平静的将草药放进炼丹炉，淡淡的说。
“他死了。”
炼丹室瞬间陷入沉默。
提及话题的那个弟子面露尴尬，小声的致歉。
“对不起。”
我却并不在意的挥挥手。
顾宁于我，和死了也没有什么分别。
那些陈年旧事，也没有什么好伤感的。
只是偶尔会想起，我与他初遇的时候。
他害怕的缩在我的怀里，抓紧我的衣衫。
我抚摸着他的头，柔声安慰：“没事，我在。”
那是我人生第一次和他触碰，也是最后一次。
人生若只如初见，然而，然而。
7
兴许是可怜我死了结契的妖，那些弟子从那之后总会给我带些家里做的吃食。
有糖蒸酥酪、梅花香饼，还有桂花糖蒸栗粉糕。
我无法谢绝他们的好意，也只好一一收下。
也算是过了一段逍遥自在的日子。
后来宗门的老宗主得了重病，需回魂丹救治。
只不过那回魂丹需要一味难得的天山雪莲作为药引。
我感恩老宗主的收留，自发的去寻找药材。
严冬大雪封山，我又失去了法力，于是步步维艰。
在深山里寻找了三天三夜之后，我终于在陡峭的悬崖处发现了那味雪莲花。
我将绳子一头绑在峭壁的大树上，一头绑在自己身上，小心翼翼的伸手去够。
但是雪下的太大，绳子打滑。
我刚抓到雪莲的根，就直愣愣的摔了下去。
我吓得急忙要施法，才反应过来法力尽失。
我绝望的闭上眼睛，任由身体往下滑落。
没有意料中的疼痛，而是摔入了一个柔软的怀抱。
我小心翼翼的睁开眼，看到一张灵秀的容颜。
他抱着我，一个转身，轻盈的跃到了峭壁之上。
一对雪白的耳朵在风中微微晃动。
竟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瑞兽——白虎！
我以为这个种族早就灭绝。
白虎一出，四周流动的空气都变得安静。
他将我轻轻放下，我仔细一看，他的双眼像是蒙了一层雾。
原来这只白虎双目已盲。
他尾巴也断了一截，看起来并不像传说中那样威风。
我望着他褴褛衣衫，忍不住开口。
“谢谢你救了我。现在大雪封山，很难找到吃食了。”
“况且你……衣服也破旧了，回我那换一身吧。”
我没抱希望的问询，结果他耳朵微微一颤，转过身。
许久，他开口道：“好。”
就这样，我将这只白虎带回了住处。
我上集市买了新的衣裳给他。
他乖巧的坐在房间里等我，不吵不闹。
我好奇这样难得的白虎竟没人发觉，后来在那些弟子的闲聊之中才得知，所有人都知道山里住着一只叫姜栩的虎妖。
只不过他早年被太多人追捕，折了尾巴，他宁可自毁双眼，也不愿那些人得逞。
据说白虎的双眼可视千里，失去了眼睛也就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
况且他的尾巴已断，外形上来说也不如其他妖兽威武霸气。
路过的其他门客笑着说：“玲珑前辈要是想要结契，大可以找宗主为您寻一只更加珍贵的妖兽。这姜栩虽难得，但到底是残疾，犯不着为他浪费时间。”
他的话让我回想起了曾经那些戳在我身上的嘲笑。
“这周玲珑虽是宗主的女儿，但到底是容貌资质普通，犯不着培养她。”
好似残缺的人，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一样。
可是，即便是残缺的人，也会有思想，也会有喜怒哀乐。
而不是一根冷冰冰的木头，可以被随意辱骂。
8
我少见的动了怒。
“王公子虽四肢健全，但这心却偏偏缺了一块。也不知宗门怎会找你这样的人当门客！”
“姜栩虽目不能视，但是他的心是完整的。他善良温柔，即便大雪封山食物甚少，他也会寻些吃食给那些幼小的妖兽。”
“和王公子这样狗眼看人低的可不一样。”
那门客气急，忍不住骂道：“你说谁是狗！”
我冷哼一声。
“谁急就说谁。”
说罢我不再理会他，径自走出门。
姜栩静静地站在门口，听到我出来表情才有一点松动。
他的头发上落了雪，有些湿漉漉的，顺着脸颊滴滴答答的往下落，更衬得他晶莹如玉。
我接了热水，带他回房洗漱。
我一下又一下的擦拭着他的头发，他有些羞赧，红了耳根。
“……谢谢你。”
只有半截的尾巴微微颤着。
我有些心疼，忍不住伸手想要去抚摸。
但是在即将接触的那一刹那，脑海里突然回响起了顾宁那句冷冰冰的“别碰我”。
我犹如针扎般的收回了手。
或许他也不愿我触碰到他的伤疤。
姜栩像是听到了什么，竟主动将尾巴抬起。
我犹豫再三，终于忍不住伸手触碰了一下。
好软，好温暖。
我摸着他的尾巴，他突然怯生生的开口。
“姐姐，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
我一愣。
他慌张道：“虽然看不见，但也可以陪同你做任务的，我会保护好你的。”
我想了一会，缓缓的摘下了面纱。
我笑道：“可是我样貌丑陋，况且我先前的金丹已毁。现在新炼的金丹只有一点点法力，你也不介意吗？”
他摸索着伸出手抚过我脸上的疤痕。
他的手掌有些凉。
他红了眼眶，颤声说：“从今往后，我定护你周全。”
许久后，我才听到自己的声音。
“好。”
窗外的雪，好像停了。
9
姜栩就这样住了下来。
他瘦的厉害，市面上买的衣服给他总是宽大，两根锁骨显眼的露着。
他怕麻烦我，便自己学着缝制衣裳，把衣服改的合身。
只不过眼睛看不见，总是扎的满手伤痕。
我瞧着忍不住心疼。
除此之外，就是整日和我待在炼丹室里，替我做些粗活。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
我以为那些过往我都可以忘却了。
但还是难逃梦魇。
那年顾宁难得陪我去做任务，同行的还有萧颜师妹和顾安。
但是敌人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强大，我们惨遭埋伏。
魔种在漆黑的夜里突然袭击我们的营地。
顾宁和顾安在一瞬间化作原型。
巨大的身形如同小山般，震的魔种也不禁往后退步。
很快，魔种发现我们人员不足，又接二连三的飞扑上来。
萧颜被魔种咬了肩膀，我也不能幸免，后背被狠狠的撕伤。
月亮被沾染上了血腥。
他和顾安同时奔向了萧颜，不顾魔种的撕咬，将萧颜叼上背冲了出去。
仅留我一人任由魔种撕咬。
我断了胳膊和腿，大腿被咬下了一块肉，血流不止。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绝望。
血色的月，虎视眈眈的魔种，离我而去的顾宁。
我闭上眼，躺在地上等死。
幸好我的父亲不久后带着其他弟子赶到，我才幸免于难。
我被紧急医治，和我同样受重伤的，还有萧颜。
宗门里只有一颗还魂丹。
只能救一人的性命。
我在迷糊之中，听到他们讨论。
我父亲说：“玲珑资质平庸，难担重任。还是救萧颜吧。”
顾宁也说：“萧颜师姐要支撑不下去了！师父不要再犹豫了！”
我的心一点一点的冷了下去。
眼泪在眼角聚成了一个小窝。
即便是这样，我也还是想和顾宁最后说说话。
但是等我艰难睁开眼后，房间里就只剩我一人了。
好冷，好冷。
“好冷……”
我忍不住呢喃。
突然我的手感到一阵温暖。
我疯狂的汲取那点热意，紧紧地握住那只手。
那只手想要回抽，我突然惊醒。
姜栩抱着被子，正往我身上盖。
他的脸上，写满了着急。
“姐姐，我看你喊冷……”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竟已经满脸是泪。
我苦涩的开口：“姜栩，抱抱我。”
他没有丝毫的犹豫，俯下身子抱住我。
他开始有人的体温了。
我的血液终于开始慢慢热了起来。
我那些不愿提及的过往，突然有了一个宣泄的地方。
我将所有的事和盘托出。
姜栩耐心的摸着我的头。
“没事了姐姐，现在没事了。”
我再也不是一个人了，再也不会被丢下了。
我感到从所未有的安心，抓着他的衣衫，沉沉的睡去。
10
冰雪消融，万物复苏。
我和姜栩约着一起去踏青。
他比初遇我的时候活泼的不少，变成小白虎的样子在草丛里捉蝴蝶。
我懒洋洋的躺在草地上，掀去面纱，享受这难得的春光。
没多久，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玲珑。”
听到这声音，我飞快的掩上了面纱。
是顾宁。
兴许是猫狗不相容，姜栩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瞬间化作人形，护在我身前。
我小声说：“没事的，我和他单独谈谈。”
姜栩听话的耸下耳朵，走到一旁。
我和顾宁保持着三个身位，他往前一步，我就后退一步。
僵持之下，他也没有再勉强。
他冷漠开口：“你结契了新的妖吗？”
我垂下眸子。
“你就当是吧。”
他语气突然变得着急：“那我怎么办？”
听到这句话我只觉得好笑。
什么怎么办。
我淡淡开口：“现在你自由了，你应该高兴才是。你可以去找你满意的人结契了。”
“那个断了尾的瞎子哪里比得上我？你眼光怎么那么差了！”
顾宁语气不善。
闻言我近身狠狠的扇了他一个耳光。
“不要在这胡言乱语！”
他满脸错愕。
“周玲珑，你确定不要我了是吗？”
“顾宁，是你先不要我的。你不是一直想要和萧颜在一起吗？”
他愣了一下，脸上浮现了一丝愧疚，“原来你听到了……”
“顾宁，你想要的我已经给你了，你还有什么不满呢。”
“我那天是……”
我一挥手，“不了，我已经不想知道了。”
他呆呆的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我转身离去，视野里的顾宁，越来越小，直至看不见。
几天后，我收到了一封请帖。
萧颜和顾安要成婚了。
萧颜终于放下了对妖兽的偏见，选了一个最爱自己的人。
我父亲大告天下，几乎所有的修道者都纷纷送上祝福。
我拿着请帖忍不住失笑。
原来是这样。
原来顾宁的后悔，只不过是再也没有机会得到萧颜了。
那我算什么？他的慰问品吗？
我踉跄的走回房间，姜栩已经在等着我了。
他听见我回来，赶忙上来扶住我。
“我以为你跟那只狗走了。”
他把头埋进我的肩颈，我感到一阵湿润。
我急忙安抚他。
“怎么会，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他委屈的说，“他闻起来比我强大许多。”
我一愣，忍不住鼻子一酸。
他的双眼和断尾该是给他带来了多大的痛苦呀。
我摸着他的耳朵，小声说：“我会让你比他还强大的。”
他抬起头，怔愣的望着我。
我笑着说：“我找到法子医治你的眼睛和断尾了。”
姜栩愣住了，满脸写着不可置信。
“是真的，我在古书上找到方法了。只不过有一点疼。”
“我不怕疼！”
姜栩摇摆着尾巴，着急说道。
我湿了眸子，轻声安慰：“我会尽量让你不疼的。”
“我一定会安安全全的治好你。”
他虽双眼浑浊，但充满了信任。
我心头一颤。
这才是我想要的。
相爱两不疑，彼此皆为全部。
望着他的眼神，我逐渐忘却了过往。
现在即是永远。
11、
我谢绝了请帖，回赠了炼制的几味丹药作为新婚贺礼。
萧颜师妹是知道我的性子的，便也没有勉强。
她信中提及顾宁自我这边回去之后，有些郁郁寡欢。
我笑她只知道练功，不知晓真正令顾宁神伤的人是谁。
但我到底没说出口，我一门心思都扑在了姜栩身上。
眼睛要用仙灵草露治愈，我寻遍藏书阁，才终于自己培出了原料。
而断尾重生，首先要将原来的骨头、经脉全部折断，再重新生长。
这种痛苦不是常人能够忍受的。
我生怕一个不小心，使他伤的更重。
他眼神坚定。
“我相信你。”
所幸一切顺利。
在家休养几个月，他便能跑能跳了。
他的脸上少见的露出欣喜若狂的笑容，一双秀眼顾盼生姿。
显得整个人愈发丰神俊朗，风姿过人。
没想到恢复之后的双眼，竟如此动人。
八丈高的楼巍峨耸立，他脚步轻盈，只足尖一点，便跃一丈高。
他站在云里，兴奋的朝我挥手。
“姐姐，我能看到好远之外的山了，那棵树上生了一窝鸟。”
我笑着回应他，但心却逐渐沉了下去。
他一跃而下，稳稳的站在我面前。
已经恢复的尾巴，蓬松的摇晃在身后。
见我神色有些有些忧伤，他着急询问，
“怎么了，姐姐？”
我强打起精神，微笑着说：“没事，我就是替你高兴。”
他兴奋的摇摇尾巴，抱住了我。
眼疾痊愈之后，他比以前活泼了不少，时常在宗门里上蹿下跳。
引的其他弟子纷纷围观，
“天呐，这只白虎的眼睛残疾了这么多年，居然被治好了。”
“这外面得多少人盯着想要结契啊。”
“纯种白虎法力高强，这下执行任务可有个好帮手了。”
“还得是玲珑师长妙手回春。”
我静静的站在长廊里听他们七嘴八舌的夸赞着姜栩。
他衣袂随风晃动，如水的月色倾泄在他的身上。
好一番美景。
只不过，这番美景又能属于我多久？
12、
我不曾想这么久过去了，还会遇到故人。
宗门得了姜栩之后，变的愈发强大。
其他宗门纷纷提出结盟的意愿。
而我父亲派来的代表，则是陆沁。
那天我和姜栩要出门采药，在大门口碰上了陆沁。
我蒙着面纱，她第一眼并未认出我。
直到我开口同姜栩说话，她猛地回头，冲了上来撤下了我的面纱。
我惊的瞬间捂住脸，我怕被姜栩看到。
“果然是你这个丑八怪！夏临城待不下去，跑这么个穷乡僻壤来了。”
姜栩看到我的真容，没有惊奇，反而写满了心疼。
他缓缓低头，捡起面纱。
陆沁却一脚踩住面纱，拦住了我们的去路。
“这么久不见，还哑巴了？哟，这是你新结契的妖兽吗？他知道你是个连金丹都没有的废物吗？”
姜栩将我护在身后，露出一对獠牙，怒视陆沁。
陆沁被吓的后退一步，但仍然嘴硬。
“竟是只白虎，你跟周玲珑可惜了，不如跟我回夏临城，保你荣华富贵。”
“玲珑在我心里胜过世间所有珍宝！你要再出言不逊，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陆沁冷哼一声。
“周玲珑天资不足，相貌平庸。你图什么呢？图她少宗主的身份？连她亲生爹娘都嫌她不如小师妹，不准备立她当继承人，我看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越来越多的弟子围绕过来，我的真实面容在这一刻无所遁形。
我仓皇低下头。
姜栩将我抱在怀里，我耳朵贴在他的胸口，能听到他因愤怒而剧烈的心跳声。
“我不管旁人怎么想，我已决定这辈子都敬她爱她。我也绝不允许旁人辱她！”
说罢他的原型半明半灭，长长的毛发覆盖脸颊，血红的双眼杀气腾腾，震的周围人忍不住打寒颤。
我活了二十余载，这是第一次有人站在我的身旁，替我阻挡那些外来的声音。
即便是我自己的亲生爹娘，在我受凌辱的时候也只会怪我不争气。
从来没有人替我着想，问一问我，心底痛不痛。
我的天资，我的容貌，本就不是我所愿。
如果可以选择，我也想像萧颜那样风姿绰约。
可周玲珑，到底只是周玲珑。
即便不如他人，但也有一颗想要被爱的心。
我深陷在痛苦中无法自拔。
突然，一道苍劲有力的声音从我耳后传出。
“周玲珑是我宗门宴请的座上宾，我看谁敢欺她！”
竟是老宗主。
他在众人的搀扶下，走了过来，和我并肩站着。
他目光炯炯的盯着陆沁。
陆沁赶忙单膝下跪。
“弟子是夏临城周宗主派来和贵门商讨联盟之事，叨扰了老宗主罪该万死。只是这周玲珑本就是我夏临城的弃子……”
“住口。我管你们什么城，你们宗门的门风就是这样以貌取人的吗？我看周宗主是时候该清理门户了吧！”
陆沁浑身一僵，满头冒汗。
有了老宗主坐镇，周边的弟子也都开始七嘴八舌的替我征讨陆沁。
“就是就是，我瞧周师长美的很，是你没眼光！”
“师长学富五车，习得一身炼丹之术，天下无出其右，尔等宵小之辈竟敢在这口出狂言。”
“况且人最重要的是品行端正、仁慈宽厚，以貌取人并非君子所为。你在这方面，哪里比的上师长分毫！”
……
众人将我护在身后，生怕陆沁伤到我。
时隔多年，我和陆沁再次重现当年的画面。
只不过这一次，我不再是狼狈的那一个。
我身边有了敬我的弟子，还有。
我握紧了姜栩的手。
还有一个爱我的人。
陆沁被狼狈的赶出宗门，老宗主直言永不和这种风气不正的宗门联盟。
夏临城门规森严，她若是这样回去，免不了一顿鞭打之痛。
我比谁都清楚，那九节鞭，一鞭下去，足以皮开肉绽。
陆沁在宗门口跪求了三天三夜。
但是宗门的大门，始终没再为她打开。
13、
是夜。
我和姜栩搭了一所小舟，在莲花湖里游玩。
姜栩安静的划着船，我半倚靠在船边，摘些新鲜的莲藕。
万籁俱寂，唯有蛙声此起彼伏，声声入耳。
“回去给你做藕粉桂花糖糕好不好。”
“姐姐做什么我都喜欢。”
晚风拂过他的银发，夹杂着丝丝清幽的香气。
小舟驶入湖中央，他放下船桨，轻靠过来。
他头倚在我的膝上，我手指缠绕着他的头发把玩。
“姐姐，我想和你永远这样下去。”
他轻声说道。
我静默了一会。
“你想好了吗。我怕你将来会怪我耽误了你。”
他握住我的手，掌心微凉。
“我只会怪我自己来的太晚，没有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出现。如果我早点认识你，一定不会让那些人欺你，辱你。”
他抬起我的手，在我的手背上轻轻的落下了一个吻。
“从今以后，即便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我都护在姐姐身旁，为姐姐鞍前马后，好不好。”
他望着我，眼眸像是落入了星光。
我听见自己微微颤抖的声音。
“好。”
14、
那天回去，我和姜栩结了契。
在阵阵金光之中，我们两两相望，彼此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爱意和坚定。
自那之后，我也摘下面纱，以真面示人。
那道伤疤并未消去，但我却已经不在意了。
弟子看到我的真容，也并未大惊小怪。
反而纷纷称赞我乃三十重天仙女下凡。
这样的日子过了没多久，顾宁始料未及的出现在我的院子里。
他面容正如萧颜所说的那样憔悴，眼神不复当年那般流光四溢。
他递给我一个精美的盒子。
我默不作声的打开。
是我当年所刻的那颗骰子。
只不过那颗玲珑骰子经手能人巧匠之后，又安了一颗红豆进去。
我将盒子抵还回去，转身要走。
顾宁却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玲珑，你一定明白我的心意的对不对？”
“我们在一起十余载，同吃同住，没有比我们更亲近的人了。我知道以前是我不好，是我没有善待你。可是我也是第一次爱人，我分不清憧憬和爱的区别。”
“我现在想明白了，我待萧颜师姐，是敬。对你，才是爱。”
我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顾宁，我给过你太多机会了。先即便你在我性命垂危之际选了萧颜，我都未曾怪过你。”
“我总觉得是自己不好，所以我努力提升修为，梳妆打扮。但你还是没用正眼瞧过我。”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我现在知道，真正爱你的人，是不会嫌你，他爱的是原原本本的你。”
我想起姜栩俊秀的脸，不禁放松了表情。
“即便我相貌平庸，法力低微。他仍视我为世间少有的珍宝。”
“顾宁，你永远都比不过他了。”
顾宁愣在原地，神情惨淡。
“我会改的，给我一个补偿你的机会好不好？玲珑，你不能这么残忍。”
他声音沙哑，却在我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那时我刚离家不久，也有过寻死的念头。
我站在大海旁，海水黑压压的见不到底，仿佛只看一眼，就会被吸进旋涡之中。
我手紧紧的握着传讯符，期盼顾宁能够发现我，来寻我。
但是他没有。
我毫不犹豫的投身进了海水之中。
只不过老天垂帘，我被海浪送到了这座岛屿之上。
出海捕鱼的渔民发现了我，及时的救了我。
我站在海滩上，阳光像金线般落在我的身上。
从那一刻起我知道，我要开始我新的人生了。
新的人生里，不会再有顾宁的位置。
我望着他灰暗的眼神，轻声说：“太晚了。我已经和姜栩结契了。”
“我发誓，这辈子只爱他一人。”
顾宁瞬间面如死灰。
他在大门外等了三天三夜。
直到顾安寻来，他才逐渐回神。
顾安用锁仙绳将他捆住，他无法动弹。
他挣扎的说，“哥，求你不要带我走。”
顾安叹了口气。
他比顾宁成熟的多，自然知道我心意已决。
他没有再劝我，只是深深的向我鞠了个躬，便带着顾宁离去了。
15、
不久后，我接到母亲的传讯，说是父亲受到魔种袭击，重伤濒死。
即便是返魂丹也无力回天。
父亲想在临死前见我最后一面。
我想了想，还是背起行囊。
“姐姐，你还会回来吗？”
“乖，在家等我。我一定会回来的。”
我加急了脚步，我怕姜栩在家等太久，一人难以入眠。
我终究还是见了父亲最后一面。
曾经那么威风凛凛的宗主，此刻却只能躺在床榻之上。
周围围满了弟子。
我走近床前。
他看见了我，颤颤巍巍的向我伸出手来。
曾经那些羞辱我的画面不断地在我眼前闪过。
恐惧、憎恨充斥着我的神经。
许久，我握住了他的手。
他也已经老了。
“玲珑，是爹娘对不起你。你不要怨爹娘，只是这宗门上下，那么多双眼睛在看着，我不得不鞭挞你。”
我微微垂眸。
“现在你终于长大了，我想你继承我宗主之位。”
我淡淡的说：“不了，我不想再和夏临城再扯上任何关系。我现在只想过我逍遥自在的人生。”
“我不恨你们，也不想原谅你们。”
“一切都到此为止吧。”
我爹三缄其口，最终选择了沉默。
我娘拽住了我的衣袖，她一生要强，此时眼里映出了些许脆弱。
“是娘不好，娘当年没有站在你这边，才让你在宗门里，一直受人欺辱。”我眼光微润，轻轻的扫开了她的手。
再抬头，我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一步一步离开了这个囚禁了我二十多年的牢笼。
我飞快的朝家的方向奔去。
因为我知道，那里有人在等着我。
16、
我和姜栩寻了一出僻静的地方安居。
前有荷花池塘，后有清脆竹林。
天地为媒，江山为契。
在喝交杯酒的时候，姜栩突然流了眼泪。
“姐姐，我以为我这一辈子就这样了。直到遇见你，我才知道什么是哭，什么是笑。我才终于可以逃脱世人的冷眼。是你给了我生的希望。”
“傻瓜，我才是。”
我们俩又哭又笑，好像两颗孤寂的心，终于在此刻得到了告慰。
我向老宗主道了谢，便携着姜栩去遨游大陆。
我相信，只要和他在一起。
我以后的人生，不会再寂寞了。
“姐姐快点。”
他兴奋的奔在前面，朝我招招手。
我握紧行囊，笑着回应。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