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丫鬟仆人来来去去，大夫侯在床前，睁开眼时，最先见到的是谢琅眉头紧蹙的脸。
他向来冷静自持，好像什么都尽在掌握，今天难得的慌了神，还是在崔媛的寿宴上。
想起这场染血的寿宴，我转过头，在背对人的角落里勾起嘴角。
他以为我还在伤心，温热的大手包住我冰凉的手心，声音里带着苦涩：“孩子还会有的，大夫说了，要放宽心，伤心伤身。”
我哽咽着“嗯”了一声，把脸埋进他怀里，闻到陌生的香膏味，忍着恶心，轻轻抽泣。
他安抚的拍着我的背：“大夫说，孩子已经三个月了，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当然会告诉你，只是要挑一个合适的时间，比如今天。
“我想着大爷刚过世，二爷和夫人正伤心，我不敢这时候说，想等等没想到．”我握住他的手，眉目哀婉，“二爷别难过，是我不好，我没有说，夫人也不知道，她不是故意的，不然这个孩子也不会”
身旁的男子身体骤然僵硬。
“二爷，让我走吧，是我和这个孩子弄砸了夫人的生辰宴，我无颜再服侍二爷”
谢琅眉头紧蹙，眉眼阴郁，他抬手掐住我的下巴，“没有人怪你，谁怪你了？”
“你在害怕什么？到底是怕她，还是怕我？”
我哭着摇头。
“你好好休养，不必操心旁人，孩子，以后还会有的，这里就是你的家，你哪里也不用去。”
5
崔媛院里的人来请他回去，谢琅犹豫了一瞬，还是拒绝了。
他让人搬了一张小榻，靠在床边，陪着我睡。
外头打着雷，刮着风，昏昏沉沉入了梦，又梦到了十年前。
十年前，燕国闹饥荒，路有冻死骨，我爹娘就是在路边冻死的。
家里突然就剩下我一个人，那天夜里，也是打着响雷，刮着狂风，院子里传来细细簌簌的声音，我怕的发抖，躲进被子里，那个男人摸上了我的床，我尖叫。
闪电照亮了他猥琐狰狞的脸，是住在我家对面的王叔，他女儿和我一般大。
夜里黑，他没注意，倒在了烛台上，后脑被烛台上的尖刺刺穿。
人死了我家，我家没了大人，王叔的老婆气势汹汹的踹开我的门让我赔钱，我拿不出钱，她就拉着我要我去给她痴傻儿子做童养媳。
我心如死灰的跪在地上等着她拖着我走。
是阿成拦住了她。
他鞋也没穿，赤着脚从家里冲出来，撞开围观的人群，扑过来把我捁在怀里，朝尖酸刻薄大吵大闹的王婶怒吼。
“她是我老婆，我家和她爹娘已经定过亲了！谁敢动她我弄死谁！”
我惊诧的望着他。
这是我第一次见放狠话。
而且，我是喜欢他，可是我们什么时候定亲了。
他朝我使眼色，低声用只有我听得见的声音说：“你傻啊，不知道来找我。”
他带着我去了他家。
王婶骂骂咧咧的拿着家里仅有的值钱的东西走了，看热闹的人渐渐散去，我几天没吃饱饭，他蒸了一大锅米饭，又炒了菜，看着我狼吞虎咽。
吃饱了，我哑声说：“我走了。”
“你走去哪儿？”他皱眉，“你家里能用的都被抢走了，你回去连吃的也没有。”
“就住这里吧。”
“我吃的很多，力气又小，你会生气，会赶我走吗？”
“我为什么要生气。”他笑，“刚才不是说了，你是我没过门的媳妇，你想跑？”
“这里就是你的家。”
十年前后的记忆交错重叠，梦里的感觉那么真实强烈，好像只要不醒来，阿成就会一直在我身边，告诉我，这里是我的家。
他握着我的手，温热的掌心温度一寸一寸暖着我冰凉的手脚，模糊不清的声音在我耳边回荡。
“别哭，别怕，我在这里”
浑浑噩噩泪眼模糊的睁开眼，正对上谢琅眉头紧锁，忧心忡忡的望着我出神。
握着我的手的，是他。
好像一盆凉水兜头泼过来，瞬间从头凉到脚。
6
大夫说，这次小产伤到了元气，要休息两个月才能好，以后能不能再怀上也要看运气。
谢琅脸色沉郁，“用最好的药，给她补身子，方才的话，我不想听到第二遍。”
大夫诚惶诚恐的退下，谢琅温声又安抚了我几句，也匆匆离去。
院中的下人无不背后艳羡，说我命好，虽然小产了，主君却这样疼爱，流水一样的补品送到我院子里不说，一连好几天，都歇在我房里。
“那有什么用，还不是没名分的外室。”
“也是，昨日主宅的那位夫人来闹了一场，二爷还不是小心哄着，丝毫不计较那位弄没了咱们这位肚子里的孩子，哎，孰轻孰重，一眼就见着了。”
“如今城中都传开了，谢家大爷走了没几个月，寡居的大夫人就和二爷勾搭上了，还争风吃醋把二爷外室的孩子弄没了，我昨日上街，听到王家的两个嬷嬷议论咱们谢家门风不正，小叔寡嫂乱伦通奸呢。”
我靠在床上，听着两个小丫头在外头闲聊，嘴角扬起弧度。
闹得好啊。
闹得越大，我越开心。
这个孩子，简直就是雪中送炭，是我给崔媛和谢琅的第一份大礼。
昨日崔媛亲自登临，我才发现，原来崔媛也没有她平日里装的那样端庄贤淑嘛。
“一个野门子出来的女人，亏你还把她养在外头，还怀了你的孩子！”
崔媛愤恨地将手边的花瓶摔落在地，“谢琅，你答应我的话都答应到狗肚子里了！”
“你当初怎么答应我的，你说要一生一世对我好，你说这辈子只有我一个女人！结果这个女人娇柔做作的缠着你，你就跟个没骨头的似的，任由她缠着你！”
“媛儿，她没了孩子，我不过是安慰她。”
“呸！什么孩子！你什么意思！你是在怪我，怪我弄死了你的孩子？”崔媛震惊的瞪大眼睛。
“我没有。”谢琅沉声回答。
“我为了你，委身你那个病怏怏的大哥，甚至不惜手上沾了血！就是为了给你如今的地位铺路！你若没有借着我的手弄死你大哥，如今的谢家家主，焉能是你！”崔媛声音沙哑，恨声道。
“够了。”谢琅声音骤然变冷，“媛儿，闹脾气也要有个度，有些话该说有些不该说，你要三思再开口。”
崔媛哽咽，抽泣道：“谢琅，我害怕，她们都在议论我，这段日子聚会，她们看我的眼神都变了 ，他们好像猜到了。”
“傻丫头。”谢琅抱住她，叹了口气，“我最爱的，只有你啊，看着你日日陪在我大哥身边，你以为我有一天好过？”
“猜到了又能怎么样？”谢琅眼中一片冰凉，“不过是茶余饭后多了谈资，过不了多久，所有人就忘了，而且，没有证据，谁还能拿我们怎么样。”
看着怀中美人仍在哭泣，谢琅低头亲吻她的额头，“我心中，唯有你一人。”
“别的人，不过是可有可无的玩物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