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我把水盆放到门前了。”严叔在门外轻轻喊了一声。
随心扯着脖子道:“好。”
严叔看了看屋中还未熄灭的烛火,满心担忧地看着随心的影子,又抬头看了看天。
此刻的月亮正挂在天空正中央,子时快到了,今夜她能熬得过去吗?
他叹息着悄悄退了下去,姑娘每次这种时候都极不愿意别人围着她。想必是害怕别人看到她那痛苦的模样吧。
有次他悄悄听到她午夜的嘶喊声,那种明明痛到极点但又不得不隐忍的低吼,却让他这辈子都忘不了。
随心推开一条门缝,悄悄看了看周围,确定没人忙把那盆清水端到了屋内。
她把手巾放在手盆里浸了浸,又掏出一瓶昀昀给她的麻沸散,洒到了水盆里。
此刻她的额头上已浸满了汗珠,一股寒气从丹田处向上升腾,且向四肢扩散而去。她的牙齿开始打颤,手也开始发抖。身体里好像有一群虫在腐蚀她的心脏,让她疼痛难忍。
想必是今日喝的那杯酒已经起了作用。
她咬着牙,想要回到床上,却“扑通”一声摔到床边。
随心忍着疼痛爬回了床上,身体不由得缩成了一团。她闭上眼睛,陷入了沉思……
今日不该逞能喝那杯酒的,今日怎地就一股脑喝了下去呢?以前她可不是那种逞强之辈啊!
可看着太子步步紧逼,她又不想允竹为难……
果然书上说的都是对的,感情果真不是个好东西……
随心缩在床上愣愣地看着墙壁,身体里的寒气来回翻腾,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她好似做了一个梦,梦里朦朦胧胧地看到了一个人。那人身高七尺,长相有些模糊看不清。他在那宫墙之下恨恨地看着她,身后的士兵张着弓弩对着她。
突然那人直直地把手中的长剑刺入她的心脏,她的眼里满是惊讶。眼睛睁大到了极致……
一行血泪从她的眼角滑落,她只听到那人低压声音说:“快滚!”
她认得那个声音!
此时画面一转,她在一片荒野之中,漫天的黄沙卷着枯叶横飞,她裹着破布衣裳,周围饿殍遍地,横尸遍野。
一人骑坐在那骏马之上,屹立在那满是黄沙的山头之上。落日下把他的脸映得甚是英俊。
那人回头看了看,好像是看向她,好像又是看向她所在的远方。
男子的脸上满是鲜血,他笑了笑,那笑容映着夕阳直直照进她的心里。
她的心突然被揪起来一样疼了起来。她认出那是谁,张了嘴:“允荣!允荣!”
那人的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个士兵,一个斧头落了下去,那人的身体被劈到了马下……
她惶恐的扑了过去,嘴里喊着他的名字。
“允荣!”
“允荣!”
“允荣你醒醒!”
她哭得惊天动地,周围全是尸体,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应她一声。
不该是这样的!
允荣,不该是这样的!
她抱着允荣的身体,撕心裂肺地哭喊着,然而就在这一刻,梦境戛然而止,她猛地醒了过来!
“阿姐!阿姐!”阿诺焦急地趴在她的床前,急得满头大汗!若是她再晚一秒醒过来,他就要去喊人了!
阿诺看着梦魇中的随心满头汗珠,自己却无能为力。
他多想帮她分担一些啊!
阿诺还记得随心刚把他救回来的时候,她的脸上满是血水,整个背上都爬满了藤蛊,眼里没有一丝丝的光彩。
可即使那样她还是不顾一切地向他伸出了手。
这个恩情,他一辈子都还不完……
他记得回来之后,随心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笑过。
即使很多事情已经慢慢有了起色。
他们慢慢地寻回了很多故人,有了财富,有了住所。
慢慢地也在江湖上有了一一席之位,他们再也不会感受道那种因为生命受到威胁的恐慌。
可是……
他依旧没有见过随心没有笑过。
直到今年,她在漓河桥下摆了摊,真正的计划已经开始。
她才笑了。
可如今看到她这番模样,阿诺的心里就像是刀割一样!
随心猛地醒了过来,她捂着自己的胸口,喘着气,回过神来。
原来刚刚的一切是梦啊!
幸好,只是梦……
她看看趴在她床前的快要哭出来的阿诺,还有一旁神色紧张的严叔,她笑了笑。伸手摸了摸阿诺的脸蛋,“怎么了这是?今日做了什么好吃的吗?怎么都围着我。”
阿诺一把扯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紧紧贴着:“阿姐!阿姐!我怕你!我怕你有事……”
“我能有什么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她浅浅笑着,说着拍了拍自己微肉的大腿:“你看,我这体格,像是有事的人么?!”
阿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偌大的鼻涕吸溜吸溜的滴答在他的鼻子下,他猛得一吸,又被他吸了回去。
随心嫌弃地撇了撇嘴:“你这孩子,都多大了还成天哭鼻子,以后哪家姑娘愿意跟你?”
阿诺耷拉着嘴角,说道:“我不!我不要娶妻!我只要阿姐!”
听到这句话,她心里一暖,可看着阿诺那邋遢的模样,她又不免想要调侃他:“你这鼻涕满面的,你要娶阿姐,阿姐可不要你!”
严叔一会哭一会笑地看着这俩人,眼里满是泪光,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要着倒春寒她撑过去了就好……
……
次日清晨,皇宫之内,七王爷允荣与八王爷允竹并排走在前往内殿的甬道中……
允荣看看允竹,调侃地说道:“你说这个随姑娘,也是个神奇之人。明明长得一副人畜无害的可人模样,这心思确是及其缜密。和你啊倒是有几分相似!”
允竹抬头看看天,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她的远见可在我之上。就像下棋一样,明明只下了一步,却早已想好了整张棋局。”
“这雄才伟略要是生在皇家,今日这夺嫡之争怕是没有你我的份咯!”
“那可不。你我这深宫里长大的孩子都对她自叹不如,整个朝堂之上还有谁能与之匹敌。可话又说回来,她每日都在思索这些烦心事,怕是不仅仅是想荣华富贵。恐怕这肩上还有一些沉重的担子……”
“什么担子?灭门之仇?……”允荣说完把自个儿给逗乐了。一旁的允竹却怎么也笑不起来。
这时允荣突然觉得自己脑门一凉,一滩软软湿乎乎的东西落在了他的头顶上。他凑了凑鼻子,闻到一股隐隐约约的臭味儿。手正要向脑门上伸去,却被允竹的扇子打了下来。
“你别碰。”允竹看着那坨恰巧落在他天灵盖正中央的鸟屎,一本正经地说道。
“你……你还笑!亏我小时候还带你玩……”俩人还未说完,这时远处传来了一阵尖锐的笑声,二人回头一看,正是太子的额娘熙贵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