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瑶出了陈家祠堂,不久后见到众雪妖易装改扮,从各个方位追来。为了免招麻烦,雪瑶东藏西躲,甩开了众雪妖的追踪后,摸出向风不归借的银两,先去买了自己的衣衫,又给血老儿买了一套新的道袍和一只烧鸡,且特地买了纸钱蜡烛香,兴高采烈回到关帝庙。
只是这一夜,血老儿没有回来。
雪瑶嘀咕,看来,寒江镇最近死得人多,要不血老儿也不会这忙。
次日醒来,雪瑶梳洗完毕,换上新衣,仍不见血老儿回来,只能吃了那只烧鸡,然后赶往陈家祠堂打探虚实。只是整个祠堂破旧残败,毫无生气,似乎不曾有人来过。
雪瑶觉得有点茫然。
一连三日,雪瑶都来陈家祠堂打探,却再也没有遇上风不归,想必他早已全身而退,而这三日当中,也不见血老儿回来。
第四天起来,雪瑶想起肉包子的钱还没还,当即大摇大摆地朝先前那条小街走去,尚未到肉包子店铺门口,就大声喊道:“老板,一笼肉包子。”
那摊主见了雪瑶,一下子就认了出来,竟然有点不敢相信,嘿声叫道:“你个小女贼,又来骗吃了?”撸起衣袖,就要来抓小偷、揍骗子。
雪瑶拿出碎银,抛了抛,得意地说道:“本姑娘一言既出,四五六七匹马难追,说还你钱,就还你钱,难道还会欠你几个包子钱不成?”
那摊主做声不得,眼睁睁看着雪瑶,实在有点不敢相信,赔笑道:“姑娘身配名贵玉牌,一看就知道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并且牙齿当金使,小人当真有眼无珠。”
此时,雪瑶焕然一新,见说,忍不住掏出那四块玉牌来,掂了掂,暗自得意,看来这玉牌价值不菲,赶紧拿去换银子,以后就不愁吃穿的啦!
雪瑶抓起包子,索性大方起来,说道:“这一年的包子钱就先存在你这里,我以后每天都来,哈哈。”心中暗叫,银子真是个好东西,胆子一下子足了不少。
那摊主竟然有点眉开眼笑,觉得雪瑶又在戏弄自己,却早已收起了银子,清了一下嗓门道:“我那件长褂呢,原是我娘子送我的生辰礼物。”雪瑶几乎要气晕,叫道:“在包子的预付款里扣。”
那摊主得寸进尺,又道:“我前几天为了抓你,顾不上看摊子,回来时,还损失了几笼包子,这个……”雪瑶恨不得上前撕人,却还是强颜欢笑道:“在包子的预付款里扣。”那摊主反而装出一副可怜的样子,叫道:“这碎银恐怕……”
雪瑶忽然板起面孔,收起那四块玉牌,祭出血木棒,一棒打翻了炊具,然后抛下一锭银两,喝道:“你先前那番假意逢迎,别有用心,就是为了哄我开心,不过,姑娘我今日确实开心,就不跟你计较。”
那摊主见雪瑶原是法师,又见雪瑶显了些本事,且赔了钱,只好得了便宜,见好就收。
雪瑶收起那四块玉牌之际,听得不远处有一人啊的一声惊叫,循声望去,只见那人四十多岁的样子,身形高大,却穿着仆役的衣服,似是一位大管家。那管家一直盯着雪瑶手中的那四块玉牌,想要上前说些什么,但见店铺前人多,最终缩回头去。
雪瑶觉得这名管家有点不寻常,立马发足过去,却不见了他的踪影。
大白天的,见鬼了,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刚转到一处大宅院,却见一人伫立在雪地上,有几分神出鬼没的意味。
是你了,就是你,送钱来给我花了。看来,关帝爷真不愧财神爷,在他的庙里住了几天,又给他上了香,如今他竟然命人送钱财上门来了。回头得好好拜一拜关帝爷,再上几柱香也无妨。
雪瑶立马哑着嗓门说道:“这位老……老管家,我看你印堂发黑,脸色泛黄,一定是家里来了不干净的东西。”往日在大街上行骗,雪瑶就是这么说的,只是往常一开口就是“老板”罢了,而这是管家,称呼他为老板不太合适,只得改口。
那管家吃了一惊,问道:“姑娘,你是……你是法师?我家里确实来了不干净的东西。”
咦?当真找上门来了,恭喜发财,利是拿来。
噢!不!世事哪有这么巧的道理?如今天下各路法师都想得到那天下第一的名头,都认定我是薛飞扬从黑灵渊带出来的那只妖,你这不是设计引我入局吗?姑娘我若是这么轻易上当,日后还怎么在寒江镇上混?
雪瑶暗赞自己大有先见之明,笑道:“法师?如今的寒江镇,随便一片雪花掉下来,就能砸中三名法师,可惜不走运,我不是。”转身离开,却听得那管家又道:“我家主人命我来找血老门的血老儿,却不知他身在何处?”
血老门?难道血老门这个名头真的流传开来了?
雪瑶吃了一惊,叫道:“血老门?没听过,天师堂倒是听得耳朵都快流油了。”
那管家双手相互一捶,长叹一声道:“哎!听说血老儿的徒弟新近学了一门什么血剑功夫,极为了得,正是家里那些妖的克星,可惜无缘结识,有银子也雇不到。”
什么血剑功夫?焚血剑?这不是只有归兄和我才知道的吗?花银子雇法师捉妖?这不是天下掉下银两来?难道一切都是归兄安排的?若是归兄安排的,为何这管家要找血老儿呢?
雪瑶心中一动,问道:“到底是什么功夫?出多少银子?”
那管家一脸茫然道:“我也不大清楚,应该是这样的吧!嗤嗤嗤……”早已摸出一锭银两,凌空点了几下。
雪瑶双眼一下子睁得大大的,当真见钱眼开,兴奋地叫道:“老管家,我就是血老儿的徒弟。”
那管家嘴角略带微笑,上下打量着雪瑶,显然是在怀疑雪瑶的身份,叹了一声,望着长街深处说道:“如今世风日下,寒江镇又开始闹妖,骗子又开始多了起来。”又摇了摇头,回头便走。
雪瑶快步绕到那管家跟前,问道:“怎么?你不信你家里闹妖?”那管家停步,说道:“我信,我家里确实闹妖,但我不信你。”雪瑶睁大双眼,撑得大大的,略作气恼的样子,叫道:“什么?你当我是冒充的啊?”当即像当日在大街上骗通神教教主王世聪那样,陆陆续续祭出血木棒、符箓法印、镇妖塔等玩意儿。
那名管家看得两眼昏花,拜倒在地,哭叫道:“小的有眼无珠,以貌取人。姑娘必定是血老儿的亲传弟子,这就请姑娘走一遭也是一样,你快快随我去。”
这些时日,血老儿忙得晕头转向,哪这位管家到底是来请血老儿的,还是受归兄指点来请我的呢?
雪瑶既觉得不寻常,又想趁机捞一笔,毕竟自己学了焚血剑,也是平生第一遭被人邀请去捉妖,这样的好事送上门来,岂能不抬一下价?说道:“你们家有妖,应当请天师堂啊!”
那管家显出一副难为情的样子,说道:“实不相瞒,我们家老爷早已退出江湖……”雪瑶立马反应过来,急问道:“退出江湖?你们家的老爷是道不同吗?”
那老管家咦了一声,问道:“难道大法师你认识道不同?”雪瑶想到道不同用意不善,暗自心惊,问道:“这位管家,你认错人了。”那老管家道:“错不了,我家老爷与道不同原是至交,一起退出江湖的。”
原来你是金刀世家的,果然是归兄安排的。
只听那管家继续道:“老爷生前早已退出江湖已久,不与江湖中的法师来往,如今门中突然闹妖,哪里好意思请法师?本门有世家之称,向来也是降妖伏魔的,无奈男丁单薄,家道中落……哎!门人根本就没传承到老爷的法术。夫人先是派人去请了金刚门,可至今不见人影。”
雪瑶听得入理,又想起云尊的话,知道金刀世家确实派人来请金刚门,只是那人化为巨妖,且被道不同当场斩杀了。又想起风不归从金刀世家引出几名巨妖,且自己要借金刀世家的名头参加血盟令大会,那就借这个机会查个水落石出。
雪瑶越想越忍不住搓手,跃跃欲试,一显身手,于是说道:“带路!”
那管家一呆,没想到雪瑶竟然那么干脆,可这些举动自雪瑶看来,就是一种怀疑,觉得那管家对自己捉妖的本事信心不足。
雪瑶收起了所有法器,说道:“管家大可放心,我已得了那嗤嗤嗤的真传,若是请我出马的话,还可以优惠,打个八折。”此时,不管那管家是来请血老儿的,还是受风不归指引来请自己的,雪瑶都迫不及待要出马。
那管家满脸堆欢,当先领路,让雪瑶上了马。
路上,雪瑶一直惦记着那四只巨妖,问道:“老管家,你们家那些妖,都长成什么样子?”
那管家一脸茫然,说道:“好像是脸白白的……”
雪瑶咦了一声,叫道:“这不是小白吗?果然是他,怪不得血老儿那么忙。”那管家也惊问道:“难道姑娘认得此妖?”雪瑶赔笑道:“不认得,不认得。不过,区区小妖,我也应付得来。”心中却想,难道小白回复了妖性,勾结同伴,出来到处害人了?也不对啊!这些时日,来关帝庙相请的,都指定说要请血老儿啊!难道小白有悔过之心,一心想重回血老门,便到处作案,然后让血老儿赚个盘满钵满?反正是来请血老儿的,而血老儿最近特别忙,若是小白胆敢不轨,就让我代替血老儿去教训教训他。就连风不归也说不出那些巨妖的来历,我得好好盘问一下小白。最好,小白就是和那些巨妖是同一路的。
片刻之后,那管家领着雪瑶来到镇上一处大宅前。
当真是大隐隐于市啊!想不到这里竟然是金刀世家隐居之所,里里外外白玉镶金似的,不免有几分俗气,但较之红梅山庄,又是另外一番新鲜。
雪瑶看得眼花缭乱,暗自悔恨先前不该承诺打八折,亏。
几名家丁伺候两人下了马,一名女眷带着一群丫鬟迎了出来,虽然身穿孝服,不施胭脂水粉,姿色仍是掩饰不住,冲着那管家喝问道:“秦管家,怎么请个丫头回来?”年过四十,声音却像黄莺般动听,只是双眼红肿,颇有泪意。
秦管家向那妇人行了一礼,双眼却一直紧盯着她的脸,似笑非笑地说道:“回金三夫人,这位可是大名鼎鼎血老儿的得意弟子,法器众多,法力高强。”然后替雪瑶引见,又道:“大法师,这位就是金刀世家的三夫人,人称金三娘。”
那妇人爱理不理。
雪瑶从未受邀来捉妖,不免诚惶诚恐,承蒙金刀世家另眼相看,专程来请血老儿,决不能砸了招牌,于是学着江湖上的口吻,说道:“金三娘,动问贵庄上下,共有几只妖?”
金三娘略觉惊诧,说道:“个头不大,法力也未知,口气可不小。秦管家,你自个儿看着办吧!”没想雪瑶瞧上一眼,领着众丫鬟径直回府去了。
秦管家向雪瑶赔了个不是,领着雪瑶进内,一番奉茶客套后,问道:“敢问法师尊号?”雪瑶吃了一惊,茶水险些泼了出来,自己从来还没想过法号什么的,在捉妖世家的面前,也不好胡诌,直言道:“这些年来,寒江镇一片天下太平的,妖迹极为罕见,我们血老门不是什么世家,也不是什么名门大派,为了免得麻烦,法号什么的,只好省了。”
秦管家举起大拇指,笑道:“名师出高徒,不拘形迹,难得。咱们金刀世家虽已隐退,门人也没有传承到金老爷子的法力,但仗着金老爷生前的神威,总算不算赖,早已将那些妖孽困在石室内。大法师你只须将它们一一剿灭即可……”
雪瑶本就担心自己动用焚血剑时,会被人当作妖孽,何况,自己真的有一半是妖?如今入石室内独立杀妖,正是求之不得。
听得秦管家继续道:“却不知大法师如何收费?这个八折优惠,又如何个算法?”
这一下,雪瑶可真的被问住了,自己从来没有降过妖,哪里知道如何收费?
秦管家看出了雪瑶的困窘,当即不动声色提了个醒,说道:“据说,金老爷子行走江湖时,有人请他捉妖的话,收费有两种模式,一种按时长,一种按数量。敢问血老门是按哪一种?”
雪瑶略作镇定,又一本正经问道:“动问府上妖孽有几只?”
秦管家略觉犯难,一皱眉头道:“群妖作乱,咱们法力有限,亏得有金老爷生前的练功房布置精妙,才将那些妖孽引入其中,牢牢困住,轻易出不来。至于有多少,咱们还真的不知晓,粗略估计,大概也就十来二十只吧!”
哇!春夏秋冬行好运,东南西北遇贵人,这回可要发了。恭喜发财,财源滚滚来。
雪瑶收起内心的狂澜,嗯了一声,说道:“金刀门有金刀门的规矩,血老门有血老门的规矩。血老儿规定下来,若是妖的法力高强,须得按时长来算,若是妖的数量众多,须得按数量。我看你们家的妖法力既高强,数量又多,应当既按时长,又按数量,否则,你们也不会指定要找血老门,是不是?”
向来,雪瑶连饭也吃不上,这是第一次捉妖,便存心敲竹杠,还要敲得梆梆响。
秦管家霍的一声站了起来,双眼直瞪雪瑶。雪瑶一惊,觉得自己太过贪心,说错了话,正要解释一番,却听得秦管家道:“只要大法师能将妖孽杀个干净,两位夫人根本不在乎这些银两。不知血老门中人,每杀一只妖,收费多少?”
雪瑶又伸手抓头皮,五根手指来回挠动,实在不知单价如何,用力一按之后,灵机一动,正色道:“按数量来算的话,每只得五……六两,外加十两车马费、十两法器折旧费。不过,秦管家你亲自出马接送,这车马费就算了。规矩是血老儿定的,我们这些做徒弟的,也不能随便更改,否则有不敬师门之嫌。秦管家你也算是捉妖世家的人,定然知道,做法师这一行,最忌的就是不敬师门。”
其实,雪瑶根本就不知道行情,只是五根手指抓挠,受此触发,才下决心说五两,且又觉得有五两银子的话,就可以吃半年的烧鸡了,因此直接说五两,可先前太过心急,承诺要打个八折,觉得吃了亏,所以说到“五”字的时候,声音压低,改成说“六”,同时提高了嗓门。
秦管家几乎要笑了出来,满口答应道:“好,杀一只妖,就六两银子。只要你能杀妖,一切都依你。”
雪瑶这才松了一口气,正想进一步旁敲侧击,查探清楚小白到底有没有混在其中,却听得庭院深处传来一阵箫声,较之血老儿那种哀思,这箫声中全是伤痛,不过比血老儿所吹的高明得多,问道:“这是谁在吹箫?”秦管家叹道:“金刀世家不幸,遭受妖孽之祸。群妖围攻金家时,二夫人和三夫人同失爱子。二夫人思子心切,终日以曲遣怀。因此,两位夫人都盼能及早诛灭凶手,以告亡魂。”
雪瑶这才了然,哦了一声道:“怪不得金三夫人身穿孝服。”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做法事了没有?这个我也是内行,两位一起做的话也可以打八折。”秦管家睁大眼睛,一副倍觉不可思议的样子,随即说道:“做了,做了,咱们办正经事要紧。大法师,这边请。”
雪瑶点头,自恨鲁莽贪心,跟随秦管家来到庭院后的一处石室外。尚有十几步的路程,秦管家就停步不前,脸上隐有惶色,说道:“大法师,小人是个外行,既无法力,又没武力,因此不敢随你靠近这间石室,只能恭送到此。稍后,小人在一旁操控石门,待石门一开,大法师你即闪身进去,入内后,石门立马关闭,然后再旋转室内第三根石柱,打开通往困住妖孽的石室。不可走漏任何妖孽,务必尽数诛杀,切记,切记。”
若在往日,雪瑶早已吓得满身冷汗,但自从从黑灵渊出来,见识过世间最厉害的血妖,还怕其它的妖?又得风不归传了焚血剑,自己一出手,就可将妖孽化为血渍,也就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了。
雪瑶得意地说道:“好嘞!血老门中的法师,个个内行,不负重托,秦管家大可放心。”
秦管家捧了雪瑶几句,又道:“那些妖孽脸色苍白,据金二娘说,像是传说中的雪妖,但实际上又不是雪妖。”
不是巨妖吗?金刀世家闹的就是巨妖啊!
雪瑶问道:“是‘雪花’的‘雪’,还是‘鲜血’的‘血’?”秦管家呵呵直笑,赞道:“行家,行家,咱们可请对人啦!是‘雪花’的‘雪’。”
雪瑶听罢,真是受之有愧,不过心中更加肯定就是小白在作祟。血老儿不是说了吗?小白的父亲是颜王,母亲是水柔月,本来该有雪妖的血统,却搞不懂他为何吸血,这和秦管家说的差不多,像雪妖,实际上又不是。管他是什么妖,一概灭了就是。
雪瑶辞别秦管家,哼着血老儿平日里弹的曲子,大步流星朝那石室走去。尚未走近石室,便听得室内传来沉闷的怪叫声,有点像巨妖的嗷叫声。
雪瑶更无怀疑,祭出血木棒,见石门打开,当即闪身进去,待得石门一关,才暗觉不妥,若是金刀世家图谋不轨,我岂不是活生生被困其中?但想到金刀世家确实闹妖,秦管家又诚心诚意,且受风不归指点,也就放下心来,当即依照秦管家的指引,进了困住妖孽的石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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