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叫声,雪瑶最是熟悉不过,知道是凤凰兽所发。
敬阳子却置若罔闻,一手捂着受伤的脸面,一手朝风不归推了出去。这一掌出尽了平生的力气,要赶在薛飞扬到来之前,一举击毙风不归。
然而,敬阳子掌力再迅猛,也快不过凤凰兽,且不得不顾及脸面。一片鸣叫声中,漫天火光早已笼罩在福来客栈的上空,一条颀长的白影从火光中闪了出来,看似飘忽,却迅如闪电般落在屋顶上,伸出一掌,将敬阳子那一掌接了过去。
那白影,正是薛飞扬。
敬阳子一手捂脸,本就视线不佳,另一手发力,也大打折扣。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为薛飞扬这一掌必定出尽全力,且又见薛飞扬从半空跃下,占尽地势,便恨不得出尽全身上下的力道后,再向所有的锦衣护卫借五百斤力,趁机让薛飞扬出丑,却没想到薛飞扬志在救人,并没有任何为难的意思。因此,敬阳子这一掌拍出后,整个箭般冲了下去,若非两位锦衣护卫出手扶持,早已摔了下去。
敬阳子老羞成怒,趁势推开那两名锦衣护卫,将所有的怒气尽数发泄到他们的身上。转眼间,两名锦衣护卫被击中,沦为无辜的游魂。
雪瑶一见到薛飞扬,兴奋得跳了起来,叫道:“薛……”但一想到自己半人半妖,虽得道不同验证,并无任何妖性,却仍是不放心,因此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回去,再听到在半空盘旋的凤凰兽发出悲鸣声,立马心跳加速,头发发麻,哪里还敢稍动?
薛飞扬见风不归倒地不起,立马上前搀扶,叫道:“归兄,你的伤势如何?”情真意切,不卑不亢。风不归双手一推,仰着身子后退,怒道:“薛飞扬,谁要你横加插手?”薛飞扬早已伸出双手,却遭风不归拒绝,便缩了回去,与敬阳子和神光叙礼。
敬阳子满脸怒气,听而不闻,视而不见,神光倒是十分恭敬。
雪瑶恼风不归无礼,上前喝道:“风不归,薛飞扬好意救你性命,你为何如此无礼?”
风不归却道:“你何尝不是无礼?”言下之意,我替你挨掌,也是在救你性命,你却对我恶语相向。
雪瑶眉头一皱,拱手道:“谢过归兄援手之德,活命之恩。”这话确实是发自肺腑,因为风不归传了她焚血剑,压制了妖性,就连道不同的八卦铜镜也验不出来。
敬阳子重重地哼了一声道:“两位都是后一辈法师中的佼佼者,想不到竟然一同维护这只血妖。薛飞扬早有一个雪国公主的妹子,又从黑灵渊中带出一只妖来,天下法师都奉你为令主,你却将天下法师都卖给了妖孽,才有那么多法师陆续失踪。江湖上的传言一点也不假啊!”
敬阳子虽然没有说出传言的具体内容,但任谁都听得出来传言所指,那就是:无量剑宗勾结妖孽。
薛飞扬一正衣冠,凛然道:“所有的传言,全是一派胡言。这位就是我一直要寻找的亲妹子。”向着雪瑶一指。
顿时,屋顶一片震动。众人均想:“这小姑娘自称无量剑宗的传人,风少帮主也是这么说,道不同也问她的法器来自无量剑宗哪一位。原来,她真的是无量剑宗的传人,否则,如何能和薛飞扬从黑灵渊出来?又如何能消融有妖气的人?”震惊之余,倒觉得一切合情合理。
神光一想到青衣上的妖气,大气也不敢透一口。
风不归同样震惊不已,心中暗暗自问:“以薛飞扬的性格,向来说一就是一,决不会信口开河,难道薛瑶真的是他的妹子?”认定雪瑶是薛飞扬的妹子,那么雪瑶自然就姓薛了。
然而,所有人的震惊加起来,也比不上雪瑶一人的震惊。瞬间,雪瑶呆若木鸡,喃喃自语道:“我是薛飞扬的亲妹子,我是薛飞扬的亲妹子……”想看一眼薛飞扬,却觉得需要极大的勇气,可这勇气从哪里来?
突然,敬阳子仰天哈哈大笑道:“薛飞扬,她明明是你从黑灵渊带出来的妖,天下皆知,你却砌词狡辩,替自己掩饰。这不是欲盖弥彰吗?”
雪瑶听得宫敬阳斥自己为妖,不知为何,心中竟然闪过一丝喜悦的光芒,叫道:“对,我是妖,我是妖!”此时此刻,她一千个心甘情愿自己是妖,只要自己是妖,和薛飞扬在一起还有一丝丝希望;如果自己是薛飞扬的亲妹子,那么所有的希望全部落空。
此情此景,风不归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先前,自己为了替雪瑶摆脱妖孽的身份,不正是称雪瑶为无量剑宗的传人吗?难道雪瑶真的是薛飞扬要寻找的亲妹子?
敬阳子得意道:“不错,你自然是妖!”想要挥手出爪,抓向雪瑶,却因太过得意而无法出力。
雪瑶宁愿自己是妖,可心里隐隐听得有另外一个声音在告诉自己,自己决不能是妖。是啊!我决不能是妖。我这么辛苦修炼焚血剑,不正是为了压制妖性,好参加血盟令大会,成为真正的法师吗?薛飞扬从黑灵渊中带出一只妖,此事早已闹得沸沸扬扬,如果自己承认是妖,岂不是让传言成为事实?
其实,雪瑶震惊之余,根本不会想得这么细,但她心中,一切事关薛飞扬的情理在早已根深蒂固,一受到外界的刺激,便翻江倒海般滚动起来。
雪瑶惊叫道:“不,我不是妖!”
敬阳子道:“你就是妖,且是血妖。我的脸面溃烂,归根结底就是因为你。”
雪瑶以血木棒指着敬阳子,喝道:“你是长生七阳中人,比妖孽更可恶,你是妖……”说到最后,那个“妖”字声若狼吼,正如在黑灵渊中一般。
雪瑶抑制不住满腔的无奈、满腔的失落、满腔的苦闷,话音未落,早已将所有的失意化作愤怒,挥着血木棒直逼敬阳子。
敬阳子喝道:“布阵灭妖!”众锦衣护卫应声,将雪瑶围在当中,内三圈,外三圈,来回穿插。
然而,妖声一出,早已惊动了半空中的凤凰兽。凤凰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了下来,急拍双翅,落在众锦衣护卫当中。雪花飞溅,众锦衣护卫睁不开眼睛,怕被雪瑶有机可乘,纷纷退了开去。
凤凰兽一动,薛飞扬暗自焦急,闪身过来,叫唤道:“小心凤凰兽!”表面上,这话是说给众锦衣护卫听,但实际上,薛飞扬是要说给雪瑶听。他正要出声号令凤凰兽,却见凤凰兽只是对着雪瑶一通鸣叫,并未袭击。
雪瑶一见到凤凰兽扑下来,立马吓得双手捂头,恨不得钻进瓦缝之中,良久,不见凤凰兽有攻击的意思,才松开手,叫道:“我不是妖,我不是妖……”胆量一下子壮了不少,挥动血木棒,仍朝敬阳子击去。
薛飞扬挥动衣袖,卷住雪瑶的血木棒道:“雪瑶,不得无礼。”
雪瑶用力一扯,扯不开,回头喝道:“长生七阳没有一个好东西,先是指使佛印堂祸害陆家庄,如今又指使佛印堂祸害金刚门,斩杀异己。我替你清理血盟令的不法之徒。”
薛飞扬沉声道:“胡闹!无量剑宗传人为了天下百姓,一夜之间尽数覆灭,你我是仅剩的传人,岂可做出有辱家族使命的事来?”
雪瑶见凤凰兽不再袭击自己,登时将所有的烦恼抛到九霄云外,自然就忘记了薛飞扬称自己为亲妹子,这时听薛飞扬再度提及,问道:“什么家族使命?薛飞扬,你当真糊涂,雷尊何等人物?”
薛飞扬道:“不可胡言乱言!”
雪瑶不依不饶,叫道:“你不让我说,我偏要说。雷尊大仁大义,你亲眼见过的。他为了刺探血妖的秘密,甘愿以身犯险,深入黑灵渊之中,难道你忘了?其余三大金刚与雷尊齐名,个个都是一等一的好汉,不负金刚的威名。你身为血令主,竟然纵容包庇佛印堂?”
薛飞扬道:“咱们无量剑宗决不能做出伤害法师同道的事来。”
突然,雪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叫道:“我真的是你的亲妹子?不,我是妖孽!”眼见凤凰兽就在身旁,竟尔挣脱薛飞扬的束缚,一棒刺向凤凰兽,叫道:“我是妖,攻击我;我是妖,攻击我。”
敬阳子看在眼里,心中暗暗得意,有意或无意站到跟前,挡着薛飞扬。
然而,凤凰兽闪身避开,一通鸣叫,长喙左摇右晃,双翅上下拍动,哪里有任何攻击的意思?雪瑶激动不已,不分轻重,追着凤凰兽狂劈乱刺。凤凰兽无奈,只得急煽翅膀,冲天远去。雪瑶哪里肯依?手一挥,化棒为伞,紧追而去。因在狂怒之下,法力竟然高出平时一倍不止。
可是,就算雪瑶的法力再高出几倍,御伞飞行,始终不及凤凰兽,几个兜转后,竟尔失了凤凰兽的踪影。
雪瑶两眼泪意涟涟,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宁愿做妖,也不愿做薛飞扬的妹子,我就是妖,凤凰兽快快来袭击我。哎哟!我本来就半人半妖的,怎么可能是薛飞扬的妹子呢?”
一下子,雪瑶似乎想通了什么,立马兴奋莫名,忘了御伞,竟尔从半空直摔下来,直到耳际生风,才觉得大大的不妥,惊叫道:“哇!这么高,哪里是我所够的?”
平日御伞,十丈已是雪瑶的极限,哪里有今日的高度?不过,也正好因为高出平日一倍有余,雪瑶紧张之余,还来得及应对,发力抖了几抖后,虽然仍是从半空摔落,但下坠的势头猛减,恰好落在江边的空地上。
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总算老君保佑,保住了姑娘我一条小命。
雪瑶站起身来,收起红伞,自言自语道:“凤凰兽呢?我是人是妖?”
突然,迎面走来一群白衣女子,个个粉面冰肌,朱颜似雪,体态若冰,当中一人冷声道:“你是雪妖,但你是叛徒。”
雪瑶觉得声音熟悉,因心中一片迷糊,自然就不愿分辨不出她是雪妖寒心,大声喝道:“我是雪瑶,是‘雪花’的‘雪’,不是‘薛飞扬’的‘薛’。”直觉眼前一片光亮,误以为是拜月宫等人又再追来,立马调转过来。
却没想到另有一群白衣女子快步过来,与先前那群女子形成合围之势,当中一人道:“你是法师,潜伏在雪国的奸细,还自称什么雪妖?”
雪瑶也觉得这个声音熟悉,因心中塞满烦闷,没有记起是这正是雪妖清心的声音,眼见四下无路可走,才打量四周,知道将自己围在当中的是两群雪妖。
乍然遇到雪妖,雪瑶心中竟有一种亲近感,破涕为笑道:“我是妖,我是妖!”突然,心中早已闪过的念头变得异常清晰,那就是血老儿早已告知她的那个身世秘密:半人半妖。
不错,我半人半妖的,决不会是薛飞扬的妹子,薛飞扬当众说谎。
此念一起,雪瑶又觉得眼前一片开明,竟尔伸手去牵身前的清心,哈哈大笑地喊道:“我是妖,我是妖!”
清心完全没想到雪瑶竟然伸手,不由得一声惊叫,连跌带撞,闪在一旁,喝道:“放肆!”惊魂未定之际,一想到自己的姐妹洁心在台上被雪瑶消融的情景,双腿立马发软,又倒退了几步,被身旁的雪妖扶持才站定。
雪瑶也觉得奇怪,茫然不解地说道:“我是雪妖,也算是你们的姐妹啊!”
清心呸了一声,叫喝道:“叛徒,我的姐妹洁心怎么死的?”
雪瑶根本就没听到清心的喝斥,而是在想:“我有一半是雪妖,但血老儿终日不是疯疯癫癫,就是糊糊涂涂,他所说的话未必准确。哎呀!我半人半妖的,应该好好做人,还是好好做妖呢?”想到最后,竟然自言自语地说了出来。
众雪瑶见雪瑶痴痴傻傻的,不知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妖,一时不敢过分逼近。
清心道:“想要知道自己是人是妖,最容易不过。”
其实,此时此刻,雪瑶心里矛盾至极,既希望自己是妖,又希望自己不是妖,问道:“清心姐姐……”
清心喝道:“什么姐姐,我担当不起!”雪瑶也不争辩,继续道:“清心,你有什么办法,能让我得知我自己不是无量剑宗的传人?”清心道:“这个容易,只须在你的喉咙刺点血。”雪瑶兴奋地拍着手掌叫道:“是啊!刺血!我怎么没想到?”
众雪妖面面相觑,觉得雪瑶不是精神失常,就是另有诡计。
清心道:“那我就帮你一把。”决心要赌一把,提起寒刃,就要往雪瑶的喉咙刺去。
雪瑶本来就大咧咧的,行事不分轻重,此时又因一时得意,忘乎所以,只道清心真的要替自己刺血验证身份,却没想到清心此举是要替她的姐妹洁心报仇。
雪瑶坦然而受,竟然闭上了双眼。此举自众雪妖看来,完全是一副引颈就戮的架势,清心心急报仇,但手中的寒刃竟然刺不下去,忽有所悟:“臭小娘,好不奸诈,你故意引我刺血,只不过想以丹心铁血消融我。”但一想到洁心被雪瑶消融的惨状,一咬牙,手中的寒刃还是刺了下去。
突然,雪瑶睁开眼睛叫道:“你这样会不会太痛?”
清心又吓了一跳,毕竟一切来得太过容易,令人难以置信,提着寒刃退了几步,而众雪妖气得几乎要晕倒过去。
雪瑶见清心满脸怒意,才意识到她怀着杀机,喝道:“清心,我和你们雪国上下算是姐妹一场,你要怎样?”
清心道:“你是无量剑宗派来雪国的奸细,世上只有无量剑宗传人的血能消融妖,还我姐妹洁心的性命来。姐妹们,诛杀雪国的死仇!”再也顾不得雪瑶闹什么把戏,舞动寒刃刺了过来。
雪瑶觉得自己有一半属妖,雪妖就不应该刺杀自己,且正为自己的身世苦恼,竟然不思闪避。
寒刃一闪,直透雪瑶喉咙,另一寒刃晃动,不偏不倚,正好荡开清心的寒刃,正是寒心。
清心挺着寒刃反击,直逼寒心。寒心随手反挑,逼得清心连退三步,手臂隐隐发麻,自知不如寒心,怒道:“寒心,你为了抓住圣女王的把柄,竟然不顾我姐妹的血海深仇了吗?”
寒心不语,趁雪瑶痴呆,一剑抵住了雪瑶。
雪瑶对眼前的一切视而不见,又陷入沉思中:“我能将巨妖化血,那是因为风不归传了我焚血剑,可为何我的血能消融妖孽?”
另一雪妖雅心道:“她有可能是圣女王要找的人,想必是我雪国中人。”寒心冷笑道:“正因为她是圣女王要找的人,一切才可疑。姐妹们,你们倒想想,为何圣女王要找法师血老儿的女儿?其实,她就是法师潜伏在雪国的奸细,自称雪妖,和我们一同扮成秀女,参与望江楼一役。”
清心斥道:“花言巧语,你只不过想抓住这臭小娘来威逼风不归就范罢了,可影血帮是天下第一帮,少帮主风不归满腔热血要降魔伏妖,岂会正眼看咱们这些妖孽一眼?你不杀她,我来杀。”正好趁寒心架住雪瑶之际出剑,却不知为何,寒刃一出,整个人全身上下乏力,竟然拿不住寒刃。
当啷一声,清心手中的寒刃掉落在地,众雪妖一片惊慌,无不怒视寒心,却没想到手中的寒刃也先后落地。
雪瑶不明所以,惊叫道:“你们这是怎么啦?我是……”忽觉得脑门一痛,也晕倒在地。
两条身披淡绿长袍的人影闪了出来,正是两女子。
“迷魂香只会迷倒妖孽,这丫头上次不晕,这次怎么会晕?她到底是人是妖?”
“早知她就是陆家庄那只小妖,在孤云峰上时,就无须对她那么客气。呸,她算什么?咱们伺奉公主的,竟然伺奉这丫头。一剑刺了她,倒也干净。薛令主追究下来,我一人承担。”
“咱们不可擅作主张,一切听从公主吩咐。”
另一女子哼了一声,一手抓住雪瑶的后领,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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