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颜昭肚子愈发显怀,现在已经六个多月的身孕。
霍曲枭不放心,沐颜昭却执意要跟随。
城外的天渐暗了,余下的一点残阳行将就木。空气里余着一点血腥气。
将军喘口气微微松了松指节,指缝里黏满了血迹近乎僵住。
李将军驻刀立马城门前,肺里是呼呼作响的气丝缕进出,肩背骨架酸痛不已,身后将士艰难出声问:“援军何时才到。”
他心下几分黯然,却只能安抚,仰头看天终是黑了,几颗寥落的星在无光处旋转,咬紧牙关攥紧了沾满血污的刀柄,蹬鞍上马看向战场。
“这场仗,无论如何也是要打赢的,这城若是破了,那都城便岌岌可危了。”
李将军也知道来者,可是萧弛曜。
他天赋决绝,也不知为何几年前突然沉寂,现在重出,恐怕是要将这里搅得个天翻地覆。
寒风呼啸,顺银甲缝隙凌冽而入,又飘忽而过去晃曳树梢。
李将军汗水浸颊上擦伤渗血发痒发疼,呐喊声已是小了不少,将士们都奋战许久撑不住了。
只得祈祷援军快些再快些、再快些……
李将军小腿猛夹胯下马腹催马上前,那马儿也累了,长嘶一声漏出喘息,紧皱着眉从侧面冲进敌军中。
他横着似尖刀一般拦腰截断阵型,他平展剑身微晃绽出一片血花,迎面而来一柄长枪来不及躲,只得后仰做了个马背上的铁板桥听得腰骨微响。
李将军轻呃一声起身反手抻臂一刀顺着他枪杆捅过去,看着包围圈吐了口气,打算临死前多拉几个垫背的。
忽地听到一点声响,似是火苗在风中猎猎作响,转头眼中映出一片火光熊熊燃烧在箭矢上。
亮的似是要月落星沉、晨光微熹了。
李将军终是叹了口气不顾自己仍在敌阵之中,抬眸颧骨紧绷大吼放箭——当是一片火光冲天,东风莅临,万箭齐发!
“是皇上的御军!”
霍曲枭在收到风声之时,就率军前往边境交战处。
霍曲枭还没到,但是军营的旗子飘扬。
李将军又咽了口唾沫尝唇舌半份辛辣,眼眶却兀自红了。
他掌着刀丢了鞘,嗓子劈了三半哑着滚出阵笑来。
李将军眼收跟前几人近乎昏厥本能地劈砍,借着沉重力道斩了风断呼啸,刀尖坠地激几粒沙土,可即便如此,他也不会后退。
“生而无畏,犯我疆土者——必战至终章!”
一夜厮杀。
邢军小败。
两军精锐未到。
如今只是试探罢了。
邢国边境,军营里。
萧弛曜不料半夜前线传来急报,一夜未睡直到第二天正午才处理完。
萧弛曜胃疼得厉害,吩咐了小厮去准备一些东西填填肚子,不等食物端上来便有人来报,公主来了。
是邢念念。
现在已经入秋,这么冷的天,她怎出来了?
萧弛曜嘱咐小厮把屋中炉火烧得旺一些,急急忙忙拿了一件大氅跑出去迎接,见到人后立刻将手中衣裳给人披好将邢念念裹了个严严实实。
“这么冷的天你怎跑出来了?可是有什么要紧事?下次是万不能这样了,有什么事叫人来给我送句话来,我去找你,可记得了?”
邢念念不答话,只是拉着他的衣角闷头往屋里走,进了屋后又让他遣散了下人,他依言照做,屋中便只剩下了他和他。
“念念?”
邢念念的耳根突然就红了,眼眶也红了,沉默许久,终于说出了口,可他所说的话,却是他所不敢想的。
期待已久、却又不敢奢望的。
“念念心悦你许久了”
“我们才刚成亲”
声音极小,但萧弛曜听见了。
邢念念不知他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能说出这一番话。
邢念念抬头望着他,似乎是在等他的答复,那模样紧张而又小心翼翼。
这些话应当是该萧弛曜说出来给她听的,可因他的犹豫,竟让她冒着寒风跑来了将军府对他说了出来。
萧弛曜抬起手臂虚虚抱着她,撩起一缕她肩头散落的长发捧至唇边亲吻。
“我也一直,心悦阿萧。”
“在外出征时想的是你。”
“你送来的诗集,我都好生珍藏了起来,我也想过要送你,写了好多,可总觉得字丑,怕你看了不喜。”
“我想去找你,想时刻都能见到你,可他又不敢去,怕冒犯到你,怕打扰了你。”
“念念,我特别特别喜欢你。”
邢念念笑嫣然:“可是皇帝哥哥,想让我嫁给霍曲枭,求和。”
邢念念胆战心惊地望着他。
萧弛曜脸色一紧。
“念念,你放心,我是不会让你嫁给他的。”
邢念念抱住了他,轻轻的点了点头。
“我相信你。”
石城日暮,灯火连营。
与邢军下僵持已四十九日,天是日日见寒,雪还没盖下来,入了冬粮草不继,得趁着雪前,一举拿下城池,
沙州雨雪是少,风大得像刮刀子,进了冬月更昼夜不息。
霍曲枭独身立于城楼,胄甲未卸,风吹得铁衣冰凉。
他远目,天地间似只剩烈风撕扯旌旗的猎猎响声,每哨一旗,一面一面连绵横亘,于万里石堡上撑起沙州的脊梁。
而这脊梁之下、城墙的环抱中,正冉冉悬起稀落却鲜亮的红灯。
今日冬至,营下杀牛宰羊,苦战累月,冬天总得好过。
沐颜昭主动提出她来帮忙。
篝火燃得噼啪响,白天现宰的肥羊早被沐颜昭一把厨刀片得薄厚均匀,剩下带碎肉的羊骨,用刀背斩成段,沉在锅底烹煮。
沐颜昭手底麻利地将焦香金黄的饼从炉膛揭下来,团好的生面又贴上去。
“皇后娘娘,能行吗。”
军营里大多数人都瞧不起姑娘家。
沐颜昭也不和他们多做计较,低着头做着自己的事情。
明月高悬,赤红的火苗噼里啪啦蹦得正欢,汤锅滚起来,羊肉炖的酥烂,一把椒粒撒进去,盛到碗里,浮着厚厚一层油花,热腾腾裹了香味直往人鼻子里钻。
没有半点皇后的架子,就像是平常的小姑娘一般。
沐颜昭拿起刀腕子只那么一旋,饼就从中间齐整整剖开,挑起炙得滋滋冒油的羊肉,撒上细盐,夹的满满当当,往他手里一塞。
那老兵放下木柴,被烟熏得乌黑的手指在衣角蹭了两把,接过饼子嘿嘿一笑,不言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