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美芸的身体状况显著好转,无疑让肖翰能够更专注于手头的案子。
再次与白少华见面,肖翰另辟蹊径,表达了对白少华所担心之事的共鸣,坦言每个人心中,母亲都是无可替代的牵挂。
肖翰特意安排了白少华与母亲的会面。母子相见,白少华眼眶瞬间泛红,紧紧抱住母亲,泪水夺眶而出,长久以来的思念得以尽情释放。
肖翰告诉白少华,“邹世禾没有食言,将你母亲照顾得很好,但如今她跟你的境况一样,难道你还要再包庇她吗?”
听闻邹世禾到案,惊讶在白少华脸上稍作停留之后,转而演变成了释然。送走母亲后,白少华主动交代了所有邹世禾托他做的事。
白少华的供述与邹世禾所说一致。一个治病救人的医生走到如今这一步,不管是何缘由,都令肖翰唏嘘不已。
因为小姨楚湘琳铤而走险想抓住倒卖摇头丸的嫌疑人,却阴错阳差在南桥宾馆找到了杜诚宇,无疑是邹世禾案件的另一重要发现。只不过杜诚宇精神状态异常,与邹世禾之前所描述的因过度惊吓而导致的失控行为惊人地相似。
邹世禾用绝食的方式对抗警方的一切后续问询,肖翰便安排了他与儿子杜诚宇的见面,试图以此为突破口,从她嘴里得到更多信息。
母子终于见面,然而就在邹世禾冲上去抱紧儿子的时候,原本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的杜诚宇如同中邪一般踹开冲他伸出双臂的母亲,双眼空洞无神,顿时失去聚焦,整个人不停地颤抖着逃离,像被一种无形的巨大恐惧深深攫住。不一会儿,他便浑身抽搐起来,蜷缩在墙角抱着头,将脑袋埋进双膝之间,口中不断发出呜咽声。
邹世禾哭着跪地移动到他身旁,杜诚宇却突然像一头失控的野兽咆哮不止,狂怒的火焰眼中燃烧,脑袋狠狠地撞向墙壁。
邹世禾试图阻止儿子自残,但力量却不足以与他抗衡,杜诚宇用力一顶,将她撞翻在地,后背重重砸在地面上。
肖翰见状冲上前去扶起邹世禾,迅速扳住杜诚宇的身子,防止他继续自残。杜诚宇见肖翰穿着警服,眼中忽然生出恐暝,双脚跺地,尖叫着试图摆脱肖翰的控制。此时其他民警眼疾手快抱住了他的双脚和腰部,合力将他钳制住。
激烈的对抗之中,邹世禾一刻不停呼唤着杜诚宇的名字,双手抚摸着他的背脊和脸颊,希望他能尽快恢复正常。在她不断地安抚之下,杜诚宇眼中的恐慌终于渐渐宁熄,眼神开始恢复清明,身体也逐渐放松下来。
“小宇,你别怕,我是妈妈!别怕,妈妈在这里呢。”邹世禾心疼地跪在地上,将儿子拥在怀里,不停轻拍他的后背。
杜诚宇似乎听懂了妈妈的话,如同做错了事的孩子,耷拉着脑袋,趴在了邹世禾的怀里。而心力交瘁的邹世禾紧紧抱着儿子,像哄婴童一般,摇晃着身子,哼起了《世上只有妈妈好》的曲调。
眼泪伴着歌声滑落,见证了一个母亲的爱与忏悔。
肖翰再次见到邹世禾的时候,她还是以沉默应对一切问询,且每日只吃很少的食物维持生命体征。肖翰试图与邹世禾谈话沟通,她却像困在茧中的蚕一般蜷缩在床上面对墙壁,不愿与任何人交流。
再次见面,肖翰叫了邹世禾好几声,以带来杜诚宇近日消息为由劝导,她的眼皮才无力地颤了颤,强撑着身体坐起,用凹陷的双眼望着肖翰。
沉寂半晌后,邹世禾突然说她要见刘美芸。
肖翰的第一反应是拒绝。但邹世禾的身子如软面条般从床上滑落至地上,跪倒在了他面前。
“肖警官,以我目前这种状态绝不可能再伤害您的母亲,我只想亲口跟她说句对不起。”
她很虚弱,说出这句话,费了很大的气力。
肖翰答应了邹世禾。
两位母亲再度见面,刘美芸对邹世禾倒是没有过多的恨意,更多的是关于她是否保守肖翰身世秘密的担忧。
眼神交会间,这种不安毫无保留地呈现在邹世禾面前。她是个聪明人,民警在身旁站着很多话不能言明,邹世禾便握紧刘美芸的手,接连说了两声对不起后,瞳孔中散射出一道奇怪的神采。
“你放心,我不会再伤害你了。”
被握的手上有力道加重,对上邹世禾的眸光,刘美芸恍然明白她在暗示什么。
她顿时松了一口气。
邹世禾拜托刘美芸帮她寻找自己的父母,刘美芸趁机反握住她的手,尽量让自己的神情和语气一样自然。
“你儿子已经找到了,别挂念,你的父母,我会尽量去找。对了,我还想问你一件事,小宇他爸……在哪儿?”刘美芸说完这句话,目光便在邹世禾脸上凝结,几乎是屏住呼吸等待她的回答。
她的答案,对她来说无比重要。
但邹世禾缩了缩眼角,眸光黯淡下去,慢慢松开原本握紧刘美芸的手,身子后撤仰靠在椅背上,垂下眼睑,似是进入了一种自我封闭的状态。
随即她眼神放空,开始自言自语,
“为了赎罪,要每天跪倒在佛前忏悔。”
刘美芸想隐晦地再问一遍关于肖鹏飞的下落,而邹世禾隔绝了外界一切打扰,只重复着要在佛前忏悔的呢喃。
两人的见面不得不终止。
刘美芸没有等到想要的答案,惆怅地站在警局的走廊上目送邹世禾的背影远去。
沉闷的脚步声一下下敲击着她的心脏。
走廊尽头,邹世禾忽然停住了脚步,怔怔看向窗外。
院里柳枝轻摆,燕子振翅而起,翱翔至晴空。邹世禾有感而发,忽然吟起了诗句,
“孤山寺北贾亭西,水面初平云脚低。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
邹世禾转身看了刘美芸一眼,留给她一个捉摸不透的微笑,再度转身跟着民警离去。
那笑容里,好似藏着千言万语。
刘美芸呢喃着诗句,反复逡巡着窗外的风景,忽然想起了什么。
天泛起鱼肚白,阴沉晦涩的云层遮蔽天幕,吴志强开车载着刘美芸和楚湘琳,又回到了当天与邹世禾交锋的庙宇。
庙宇位于石沟村,狭长的村子虽然不大,但是东西两头各有一座庙,每间占地有五六百平方,都是刚翻盖不久。
西边的庙宇是主殿,屋顶的砖瓦颜色亮丽,墙身的泥坯还处于半干状态,散发着新鲜的泥土味,两天前才修葺完毕,接受香火。
屋檐之下,回迁的燕子筑了巢,见有人来,便缩进窝里露出脑袋,窥探世间万物。
堂屋两侧垂挂着明黄色的纱帐,右边无人落座,而左侧则聚集了五名中年男女,盘腿坐在蒲草团上,专心致志地诵经。见有人到来,几人相继抬头张望,微微颔首示意后,再次闭上双眼,嘴唇微动,继续诵经。
众人轻敲木鱼,嘴里熟练地念诵着《大悲咒》,与堂屋之中的诵经声交错相合。
当地村民热情,刘美芸捐了二百块香火钱,三人留在庙宇里吃了顿素斋,除了得知邹世禾曾在村里借住,烧香祈福之外,还得知前段时间主殿刚翻新过,佛像基座是新建的,佛身则是从邻省请来的高人所塑,邹医生还捐了不少香火钱。
不知怎的,联想到杜诚宇的突然精神失常,以及邹世禾意味深长的笑容,刘美芸的耳边有熟悉的声音回荡。
“为了赎罪,要每天跪倒在佛前忏悔。”
时间在思绪翻滚中停滞。
刘美芸转身凝视大殿,眼瞳剧颤,沸腾的血液在血管里急速涌动。
微风掠过,树叶抓住风的羽翼飒飒作响,刘美芸的脚步比来时沉重。
她爬上庙宇后的石崖,看远方田地吐出青绿,看疏勒河水潺潺,载着生机与希望,流向更远的远方。
眼角,有泪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