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抑而狭促的黑暗之中,愤怒和怨恨无休止地肆虐蔓延。匍匐在地的刘美芸仰头凝视已然崩溃至极点的邹世禾,思绪在震惊中徘徊许久才挣脱出来。
如果不是“肖鹏飞”这三个字从邹世禾口中冲出来,刘美芸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另外一个女人,和她一样对此人恨之入骨。
而这个女人,是杜昆山的妻子,杜诚宇的母亲。
而她更不会料到,因为是肖鹏飞的儿子,邹世禾的怒火波及了无辜的肖翰,更恨上了悉心抚养肖翰长大的她。
难以言说的恨如狂风骤雨一波接一波地侵袭着邹世禾,她浑身颤抖着握紧拳头,在刘美芸面前尽情发泄自己的愤怒。
“凭什么我豁出性命生下的儿子成了如今这般模样,而肖鹏飞这个杀人犯的儿子却当了警察!讽刺,真是讽刺!他是杀人犯的儿子啊,刘美芸你这个蠢货,又不是你亲生的,凭什么对他这么好!”
即使邹世禾仅透露了化名杜昆山的肖鹏飞是她丈夫这一消息,但通过她难以遏制的恨意,刘美芸便对她为何迁怒于肖翰和她了然于心。
她定然是不幸的,否则不会走上一条自我毁灭的路。
但刘美芸决不允许她们与肖鹏飞的恩怨伤害无辜的肖翰。
她收拢十指,将绳子攥紧手中,在邹世禾沉浸于痛苦之际,跪爬着移动至门边。
此刻,被恨与痛包围的邹世禾捶击着胸口,任由往事如荆棘鞭笞着她的心脏。半晌过后,她阴寒的目光再次落在刘美芸身上,或许又想起了她与肖翰母子情深的点点滴滴,难以抑制的怒火燃烧了她的理智。她突然快步冲向刘美芸,试图再次勒紧套在她脖子里的绳索。
然而就在两人接触的瞬间,刘美芸用尽全身气力躬身一顶,正中邹世禾的腹部,她脚下一个不稳导致整个人向后栽倒。趁着邹世禾来不及反应的间歇,刘美芸迅速握住门把手用力晃动,被铁锈腐蚀的钉子不堪暴力拉拽,硬生生从木板中拔出。
起身后的邹世禾发疯似的再次扑向刘美芸,而身体素质向来不算差的刘美芸弯腰一闪,与她错身而过时,邹世禾的腿碰到了木桌子的腿,身体倒下的同时依旧扬手挥拳,想要锤击刘美芸。刘美芸抓住了她的胳膊往边侧一推,顺势将绳索套在了邹世禾的脖子上。
“你对我怎么样都可以,可你,不能伤害肖翰。”刘美芸用膝盖顶住邹世禾的腰椎,使她无法动弹,而圈在邹世禾脖子上的绳子,成了另一重掣肘。
刘美芸警告邹世禾,肖翰,是她的底线。
“疯子!他是肖鹏飞的……!”
“不是!肖鹏飞早就死了,他是我刘美芸的儿子!”
邹世禾的嘶吼被刘美芸厉声打断。她眼神一凛,像先前邹世禾对她一样,狠下心来。
“自欺欺人有意思吗?”即使呼吸不畅,邹世禾依旧倔强地以冷笑嘲讽刘美芸。
“我再重复一次,肖鹏飞,早就死了。十九年前,就死在了赵文斌手里。”刘美芸死死咬紧下嘴唇,俯身凑至邹世禾的耳畔,心下一横,慢慢将手中的麻绳朝两侧交叉收紧。
肖翰身世的秘密,只能是秘密,哪怕最后的代价,是与邹世禾一同毁灭,她刘美芸也义无反顾。
窒息感将邹世禾的回击拦截在了喉咙里,她终于停止了徒劳的挣扎,双手紧拽着刘美芸的手腕,指甲深深掐进了她的皮肉。
但刘美芸麻木到感觉不到任何刺痛感。如此对一个可怜的女人并不是她本意,但此刻的形势容不得她半点心软,即使代价是死,她也绝不能有丝毫犹豫。
她要的其实很简单,只需要一个态度,一个邹世禾发誓能严守秘密的态度。
邹世禾眼神中有了求饶之意。刘美芸松开她脖子里的绳索,将邹世禾的手脚捆结实后,反绑在了桌子腿上。
两个女人的对峙对体力的消耗不亚于大病一场,刘美芸只感觉全身上下都酸痛无比。她揉着肩膀,搬来两块砖头面对邹世禾坐着,找出个手电筒立在地上,目光紧锁住邹世禾的脸。
随后,她从墙角捡起一块扎着几根钉子的木板,拿起一头用砖头敲断,钉子和断裂的茬口有了伤人的威力。她握住木板一侧,抵上了邹世禾的喉咙。
曾经熟悉和信任的人如今成了最危险的对手,刘美芸只觉得莫名的寒意一阵阵攀上脊柱。
“让我来猜一猜吧。你刻意接近我,为我治病,还向我透露你常年遭受家暴的经历,说你儿子被前夫带走不让你相见,就是想博取我的同情,让我误以为你是一个值得真心相待的朋友。然而,这一切其实都是你精心策划的,对吗?你从一开始,就计划毁掉肖翰,毁掉我。”
刘美芸以为自己能冷静面对,但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只感觉眼眶如烈火灼烧般发烫,她越是努力想要摆脱这份被背刺的痛苦,真相的残酷就越是如潮水汹涌。
面对刘美芸的质问,邹世禾没有直接回应,或许是不想激怒刘美芸让自己受到更大的伤害,她兀自换了一个她认为刘美芸更感兴趣的话题。
“你知道我第一次见你,是什么时候吗?”
邹世禾的脸很白,白到在昏暗的房间里,周围笼罩的漆黑衬得那张脸浮在了半空中。
刘美芸没说话,只冷冰冰地看着手中的木板。但其实她也想知道,自己和儿子的生活何时开始被邹世禾掌控。
邹世禾趔了下身子调整了坐姿,说她第一次见刘美芸,是在前年。当时正值宁安瓜果飘香的秋天,金色的晚霞如碎金般被门口白杨树的枝丫筛过,洒落在刘美芸身上,随着她脚步的移动,在斜阳里光影交错。
那天刘美芸正忙着将几筐新鲜的李广杏从货车上搬进力华超市。她手脚麻利,干活利索,时不时挑出来几个撩起衣角擦一擦,递给询价的顾客,让她们先尝后买。
无论男女老少,似乎都与她颇为熟稔,亲切地唤她一声“芸姐”。她笑着与他们交谈,麻利地递袋子、称重、标价,不一会儿工夫,一筐杏子便销售一空。期间有人问起肖翰,刘美芸脸上的笑容更是藏不住,说他单位工作忙,晚些时候再回来。
而邹世禾觉得自己如同一个见不得光的窥视者,躲在街角超市一角,默默观察着刘美芸的一举一动。
“我崩溃过,像疯子一样大哭过,尤其是见到肖翰的那一刻,说不清是恨还是不甘,情绪就变得不受控制。我不明白为什么你死了男人还能过得幸福美满?为什么肖鹏飞的儿子能被你教得那么优秀?你们明明没有血缘关系,却比我和我儿子这样有血缘关系的母子感情还要好。你说,这世道是不是太不公平了?”邹世禾迎上刘美芸一潭死水般的目光,眼中有不甘的水光闪烁。
“因为你懦弱。假如你知道肖鹏飞的真实身份后就去报警,此刻他也不会逍遥法外,更不会带走你儿子不让他与你相见。而我也不会知道当年的肖鹏飞还没死,而且还是害死我男人和赵文斌的凶手!就是因为你懦弱,不仅害了你,害了你儿子,还害了我,甚至肖翰!”刘美芸咬紧了后槽牙,不断升腾的恨意从牙缝里挤出来。
“我不是!我才不会胆小怕事!我是为了儿子忍气吞声!刀划不到你身上你根本不会知道有多疼。我找到了我儿子,他竟然说恨我,说我抛弃了他和他爸,还说是我跟男人私奔,给他爸戴绿帽,毁了这个家。他不愿认我,辱骂我,视我为耻辱。”邹世禾眼底的痛苦急速翻涌。如果肖鹏飞没有向儿子灌输她的负面形象,儿子或许不会从对她的恨意转变为对女性的仇恨。而因为他从小受到家庭暴力的影响,更是将这种恨意转嫁到所有女性身上,偏执到要画出女性遭受虐待时那种绝望与痛苦的表情。
邹世禾愤然擦掉脸上的泪,看着神情逐渐僵硬的刘美芸,戾气和轻蔑在眼底交融:“肖鹏飞和黄本元,这两个猪狗不如的东西,是他们毁了我儿子,毁了我们的母子感情。如果不是他们造谣加洗脑,我儿子怎么可能心理扭曲到去追求什么极致的痛苦!还有你刘美芸,你才懦弱,明知道肖鹏飞害死了你男人,你却不敢杀了他报仇,还把杀夫仇人的儿子当成自己亲儿子养,你才是个懦弱无能的女人!我要是你,杀不了肖鹏飞,也得让肖翰生不如死!”
“你给我闭嘴!”刘美芸被邹世禾极端的言辞激怒,抡起手中的木板,砸向了她的大腿。
屋里响起邹世禾的惨叫声,铁钉从肉里拔出的瞬间,鲜血迅速涌出,毫无章法地四处流窜。而刘美芸眼中的柔和早已荡然无存。
“我警告你邹世禾,我们之间的恩怨,不要牵扯到肖翰!否则,你今天绝对走不出这个屋子,而我,会拉着你一起,下地狱!”
“刘美芸,你是不是疯癫了?他跟你没有血缘关系,他是肖鹏飞的儿子,身上流着肖鹏飞的血,是杀人犯的儿子!”邹世禾无法理解刘美芸的举动,全然不顾腿上的伤口,冲她厉声咆哮,想要骂醒她。
空气顿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禁锢,凝滞到令人窒息。
“我怎么对肖翰,是我和肖鹏飞之间的恩怨,与你无关。我只想知道与你有关的所有事。陷害楚湘琳和吴志强的,是不是你?故意引导我找秦老板寻求帮助,害得我和肖翰误会更深,差点被他洞察自己身世的,是不是你?”想到那些计划之外频繁出现的意外,刘美芸闭上双眼试图平复情绪,再次睁开时,眼底结了一层冰。
空气中逐渐有血腥味弥漫,邹世禾原本就面无血色的脸变得更加惨白,即使疼痛感逐渐加剧,她依旧强打着精神,坚持嘴角上扬,脸上浮现出三分瘆人的笑意。
突然,邹世禾的双眸惊恐地瞪大,五官因惊恐而扭曲变形,身体在捆绑之下仍奋力挣扎,导致她整个人的上半身不断与桌子腿发生猛烈碰撞,嘴里发出含糊不清且刘美芸根本听不懂的呓语。
“邹世禾,你做什么?”刘美芸也因这突发状况乱了阵脚。
但邹世禾眼白上翻,显露出极度痛苦的神情,随即用后脑勺砸击桌子腿,发出骇人的沉闷声响,同时出现了明显的呼吸不畅迹象。
纵使心里是恨邹世禾的,但刘美芸还是做不到见死不救,她扔掉手中用来防身的钉板,上前查看邹世禾的状况。见她的后脑因为与桌子腿的撞击磕出伤口,渗出殷红的血,刘美芸思忖再三给她松了绑,让她躺在了地上以便空气能顺畅地涌进她的肺里。
邹世禾逐渐安静下来,但后脑依旧在流血。紧要关头刘美芸开始寻找止血的方法,她迅速从一堆杂乱的衣服里扯出一个床单,准备将其撕成条状缠紧邹世禾的头部。
然而,刘美芸却疏忽了背后的威胁。随着床单被撕裂的声音响起,邹世禾那张糊满血渍的脸以更加惊悚的状态出现在她身后。
突然间,颈间传来一阵刺痛,来不及回头,邹世禾从背后捂住了刘美芸的口鼻。
她野蛮地将一根针管里的药液狠命推进刘美芸的身体。刘美芸试图反抗,但一块木板却劈头落下,她眼前一黑,感觉有温热从头顶往下淌。
血,她闻到了血的味道。但此时她的意识逐渐变得模糊,身体不受控制地瘫软下去。
令人心悸的幽暗中,只剩下邹世禾阴森诡异的笑声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