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那曲家是修真大族,我怎么算吃苦呢?」
「呵。」大门的方向传来一声轻嗤笑,为首的正是一脸讽意的予知,「当然不算吃苦,曲家家大业大,怕不是把她养的玉叶金柯,若非万不得已,怎会回这穷乡僻壤。」
师尊一愣,看向我,「阿幸……你当真是这样想的?」
顺带着,两位师兄的目光也落在了我身上。
我隐讳地冲予知翻了个白眼,这货能活这么大纯粹是因为这里人少心善。
「不。」我认真摇了摇头,如实回答,「荣华富贵虽好,却远远没有家好。」
师尊似乎有所触动,愧怍和温情缠绕,那只略显老态的手慢慢抬起落在我的头顶,「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说完,他恢复了神气,兴致勃勃地要给归家的游子做一顿大餐,将我丢给几位师兄弟,自己跑去了厨房。
我坐在正堂的圈椅上,跟门口站着的大师兄,二师兄,小师弟,面面相觑。
予知率先走了进来,颇有气势地一甩后袍坐在了我的对面,「行了,在我们面前你也别装了。」
我心咯噔了一下,心想我这还没装完呢,怎么就暴露了?
他目光得意地看着我,似乎掌握了我的把柄,「之前棠棠说你不愿意回来,还不愿让她回曲家,怎么?是曲家老爷子不要你了?」
「予知。」予山蹙起眉头,清冷的嗓音透着淡淡的不悦。
「这难道不是显而易见的吗?这个予幸就是在装乖!师兄你们不能给她蒙骗了啊!」
我心底咕哝着,这都被你发现了,这小子还挺敏感。
「小师弟。」
我好笑扬眉,「什么叫这个予幸?怎么了?你舍不得那个予幸?」
「你!」不知先反驳哪个点,气的予知玉白的面上泛起一片桃红的羞恼。
「予知。」予行一向的笑面也冷了下来,视线扫过对方,平静开口,「你若是舍不得曲棠,自然可以去寻她。」
言下之意便是,不接受就滚蛋。
倏忽,连空气都静默了,大师兄都发话了,予知哪还敢造次,缩在圈椅上像是蔫了的小白花。
我眨了眨眼,看向予行,露出个乖巧恬淡的笑,「谢谢大师兄。」
「没事,我们本就是一家人。」
予行回了个令人安心的笑,随手揉了揉小师妹的脑袋。
一旁沉默的予山也适时开口,「阿幸也到了进修的年纪了吧?」
在仙界,每一个适龄的修者都有到仙家学府进修,学习仙界术法、符文阵法的机会,仙界除了南部,其余几处都有大大小小的学府供人选择。
我愣了下,突然意识到这问题有些棘手。
按理来说,作为仙门大姓的曲家孩子,进修的学府都是些烧钱的上等学府。
在这次乌龙事件之前,曲老爷子也的确给我定下了——仙府「照夜清」。
「照夜清」是最早创立的仙家学府,能进这里的不光要有钱,还得有一定的家族底蕴,修者到此不仅要学习各类术法,还要钻研谋略之方,主打一个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而我现在.....我又看了眼四周,当之无愧的家徒四壁。
「怎么了?」予山上前坐在了我身侧。
我看着他,抿嘴,斟酌着开口,「先前是以曲棠的身份定了照夜清仙府,如今我还没想好要去哪里。」
其实我哪里都不想去。
「照夜清?」予行随意坐在了予山边上,笑着点了点头,「虽不及跟着师尊学,但也算还行。阿幸你是女孩子,也不好总拘在家里,那便定照夜清吧。」
「啊?」这回轮到我傻眼了。
「这或许,大概,不是行不行的问题......」
我目光飘移,不知该用怎么的词汇来委婉提醒一下自家大师兄,咱没这本事上照夜清啊。
「我们一宗就五人,照夜清教习的家族之训,阿幸你也可以直接不去。」予山在一边诚恳地建议道。
我,「......」
几欲说出口的话终究被我咽下了,半响,我试探道,「但是照夜清的招收标准是家族子弟,而且,他们一年需要交至少上万上品灵石。」
听到这,予行也清楚我在担心什么。
他嘴角常年不变的弧度似乎微微动了动,多了几分真心的笑意,「这个啊,其实予知就在照夜清。」
我,「?」
目光随之投向了对面的予知,后者已经从师兄的精神痛击中恢复了过来,给了我一个「爷很高贵,别来沾边」的眼神。
我嘴角抽了抽,对这熊孩子也是无言以对。
不过一想到,对方不仅熊,还在照夜清那个吞金兽进修,一下就遏制不住炖了对方的杀意。
旁边注视着这一切的予行闷笑了声,宽慰我,「没事的,卖些草药就够学费了。」
我微微蹙眉,「屋前就几处药田......」甚至只活了少许几株。
为了进修要倾家荡产?
算了吧。
闻言予山眸子一动,抿唇,严肃开口,「那是我的试验田,不能卖。」
顿了顿,他又迟疑道,「如果是阿幸你需要,等我试验出草药成分之后再给你。」
我有些茫然又有些好笑。
可除此之外,他们还有什么可以拿出手的。
予行笑意似乎更明显了些,示意我起身,带着我来到了后堂。
「知道这座山底下是什么吗?」他指了指脚下。
我老实摇头。
「灵脉的源头。」
我,「?」
「路上那些花花草草都见到了吧?」
「嗯。」
「都是市面上供不应求的上品草药。」
我,「??」
「看到周围的几座山了吗?」
「嗯。」
「那都是师尊他老人家的,都是中上品的灵石矿山。」
我,「???」
5
几日来,我始终不敢相信。
原以为这是个曲棠避之不及的破落乡,没想到竟是个内有玄机的桃花源。
进修的事情自然也被提上了日程。
离开无名山那天,两位师兄将我送到了山下。
「储物戒你收好,里面有我们为你打点的用物。」予山还是一副严肃的面孔,仿佛我是要去赴什么刀山火海。
我略微失笑,接过那枚戒指,神识一扫,有些动容愕然。
里面装了小山似的上品灵石,除此之外还有许多换洗的衣物,各种药效的瓶罐,几把新锻的武器等等。
「照夜清里若有人敢欺负你,你就让予知帮你揍回来,他不乐意,就传音给我。」予行习惯性地拍了拍我的脑袋,轻笑道。
我抿唇乖巧地点了点头。
「那,我们就先回去了。」予行后退一步,看着我微微颔首。
不知为何,从前修习也少不了辞家远行,但唯有这次,我心中莫名有了酸涩不舍。
大概是因为,那是曲家。
大概是因为,这是无名山吧。
我站在原地,轻轻眨了眨眼,收敛了眼眶的热意,正准备挥手告别,倏忽,却听见一声笑。
我抬眼看去,却看到予山露出了极为少见的笑容,眉眼略弯,走近了我。
他学着予行,动作有些生疏地摸了摸我的头,温和道,「安心去,休沐了我便来接你。」
「嗯!」
照夜清虽被称为顶尖学府,但一切的规格从简,称此为磨砺道心,故而学子寝室一般四人同寝,只是较普通学府的房间更宽敞舒适些。
修仙之人讲究缘分,与谁同寝,也讲缘。
但这根本就是孽缘吧。
我坐在自己的床铺上,看着对面的人,皮笑肉不笑,「曲棠,巧遇。」
从自己口中叫出曾经的名字还是有点奇怪啊。
曲棠仍是那副柔弱好欺的模样,见我看她,似是畏惧地瑟缩了下,低声打了个招呼,倒显得我是什么豺狼虎豹。
「曲...哦,错了,现在该叫你什么?予幸是吗?」
一道略显尖锐刻薄的声音从隔壁床铺传来,我转头看过去,那人正用鼻孔说着话,「你那师尊一穷二白,连一个姓都没有给你呀,真可怜啊。」
要不怎么说树倒猢狲散呢?
眼前这人曾是我游学时结识的氏族小姐——丁楠,我还叫曲棠时,这人对我可谓是百般殷勤。
我也嫌烦,给了些好处打发,没想到现在却赶着上来落井下石。
实在有趣。
一穷二白?我的师尊?
我眸上蒙了层寒意,曲棠这是管不住嘴啊。
「楠楠,别这样。」曲棠期期艾艾地上前,恰到好处地在对方说完之后阻止道,「阿幸离开曲家已经够艰难了,都是我的错,若不是我要回去,也不至于让她受这些苦。」
我毫不遮掩地翻了个白眼,随意摆了摆手,「道歉就免了,你脸还没那么大。」
末了,我又有些想笑,略微怜悯地看了眼曲棠。
师尊他老人家虽不着调,但却知金银吞人心,加上修仙本就是一条艰苦之路,道心不坚,容易走错路。
所以在几个弟子真正成长前,都是寒舍冷食熬过来的,那时的他们也都像曲棠这样以为——家在深山,一穷二白。
许是她始终没有达到标准,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家本就家财万贯。
在师尊那老人家身上,竟是半点好处都没捞到。
蠢。
我轻轻摇了摇头,晃开飘散的思绪,拿起「鹤别」准备出去练会剑。
奈何我不找人麻烦,麻烦找上门。
丁楠侧身挡在了寝室门口前,居高临下地上下打量着我,发出了声嗤笑,「粗布麻衣,就这一身来照夜清?也不嫌丢人。」
我沉默了片刻,视线落在了自己的青灰色道袍上。
她是瞎了吗?
我的衣袍底纹都是师尊请了符师亲自绘刻的,料子用的是顶好的鲸布,轻薄柔软,防火防盗,说是法器也不差,就是之前曲家也不能随随便便就拿一件法器做日常服饰,而这样的衣服,我戒指里还有十几套。
算了,井蛙不可语海,夏虫不可语冰!
「楠楠!」曲棠又一次及时阻止了丁楠,一脸歉意为难地看着我,「阿幸,若你不嫌弃,我的衣服你也可以穿的。」
我撇嘴,冷淡道,「不用。」
「呵,棠棠你管她做什么?」丁楠一脸不屑地转身,走到曲棠身旁,「这么多年她占着你的位子,现在也该好好吃吃苦头了。」
「哪来的狗在这乱吠。」
清冽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紧接着一身明艳红裙的人影出现在那。
江言,江家长女,也是年轻一辈修士中颇受追捧的一员,她身后的家族甚至比曲家更为强大。
她话一出,丁楠的脸色刷的白了几度,整个宿舍也瞬间鸦雀无声。
我毫不在意地持剑走向门口,向迎面走来的江言颔首致意。
心中无蠢人,拔剑自然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