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每间学府都有自己的宗旨理念,所以每一批新晋的学子都会有一场盛大的集会,向前来进修的学子介绍学府的理念思想。
照夜清自然也不例外。
学府祭酒洋洋洒洒说了一番,集会也来到了尾声,接下来是各学子自由活动的时间。
我勉强打起精神,坐在自己的席位上兴致缺缺地喝着用灵泉泡的毛尖。
「嗤,瞧瞧是谁在这呀?」
一道带着嘲讽声音由远及近,我暗叹了句不得安生。
这时,被众人簇拥着的曲棠也走到了我的身前,至于方才出声讥讽的,自然是跟随其后的丁楠。
曲棠无辜圆睁的杏眸瞧着我,微垂下脑袋,掩住嘴角泄出的笑。
见此,我颇为同情地看了眼一旁一无所知的丁楠。
被人当枪使了还洋洋得意。
「哎,有些山鸡就算飞上枝头也是变不成凤凰的。」丁楠抬手以袖掩嘴,眸光流转,似有所指,嗤笑道,「从前我就觉得,这些人骨子里带着穷酸气,果不其然。」
四周随即带起起起伏伏的笑声。
有点吵。
我冷眼旁观着周遭,那些或讥讽、或打量、或看戏的看客们,心中突有叹息。
仙人仙人,离不开一个人字啊。
愈是空虚愈是大肆嘲笑,愈是大肆嘲笑却愈显空虚,以致成了一群空虚麻木的人。
这一刻他们在看着热闹,笑的究竟是狼狈的「我」,还是笑麻木怯懦的自己?
「呵,还真是落地凤凰不如鸡啊。」
熟悉的嗓音打算了我的思绪,江言明艳的身影从人群中徐徐走来,声音不大,却在窃窃私语的人潮中格外清晰。
我勾唇一笑,漫不经心地抬手捋了捋垂落的发丝,「却也是,毕竟那可是凤凰。」
丁楠脸色难看,却不敢发作。
气氛僵持之下,远处忽有骚动,四周的人又开始交头接耳。
「是予知,他竟也来了集会?」
「他与予幸似乎是同门?」
「可别这么说,予知之前放话,说跟予幸不熟,这人脾气出了名的差,你一会可别在他面前提。」
予知?
人群散开,我重新坐回了席位,轻轻抿了口凉下的茶,微涩的茶香在口齿间荡漾。
我将视线投向了人群处。
予知也察觉到我直白的目光,与我对上了视线,但很快就挪开了。
这是不想认我?
我挑眉,毫不在意地将他抛之脑后。
周遭的低语随着他走近了桃李堂渐渐弱了下去,我又抿了口手中的茶盏,却见那身影在我身前停下。
「我跟你不熟。」声音有些故作的低沉凶狠。
紧接着,这身影便越过我走向了不远处的曲棠。
我觉得好气又好笑,气这蠢小子看不穿小绿茶的把戏,又笑这人划分界限的行为——此地无银三百两。
「小师弟!」曲棠明亮的杏眸看着迎面走来的予知,惊喜道,「你也来啦?」
她周围的人自发让开了条路,好让予知穿行。
他敛下倨傲的神情,垂眸乖巧道,「你在这,我自然也要来。」
这般明目张胆的偏爱,像话本一般的桥段,如何不让人心向神往。
四周的声音骤然一静,接着比之前更盛。
「小师弟?曲家什么时候多招了弟子?他们不是不接受外人吗?」
「这该不会是先前曲棠在那什么山里的师弟吧?我听长辈说,那宗门里确实有几名弟子。」
「那也该是予幸的师弟吧?可他看上去跟予幸不怎么对付的样子。」
「那还需要说?明眼人都瞧得出,这两人何止是不对付,予知甚至不愿意正眼看予幸。」
这些话不再压制,像是故意说给我听一般。
「多嘴。」
一道带着寒意的嗓音落下,像幽山中的落雪。
周遭突然噤声。
我抬眼望去,曲书也一身纹蛇玄衣,蹙眉走向这边,默默地站在我的身后,像个缄默的侍者。
我朝他微微颔首,没太在意,又看向了闹剧的中心。
「你不高兴,为何?」
曲书也自然地坐在了我身旁,从桌上的果盘里捡了片熟烂的果脯递了过来,捏着果脯的指尖泛着病态的苍白。
在我接下了果脯后,他从袖袋里掏出了张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指尖。
「为何笑?」曲书也板着脸,目光不解得看向我。
我咽下剩余的果脯,慢悠悠地又喝了口茶,才笑吟吟地看向他,「现在该你上场了,姐弟情深这戏码还差个主角呢。」
「与我何干?」
我点了点头,表示理解,曲书也向来不喜欢掺和这些弯弯绕绕的戏。
想到他,我也有稍许愧疚。
他比我小几岁,本是该游学交友的年纪,却因我不得不进了这丛林样的学府。
那时我还是曲棠,想要在曲家站稳脚跟,就需要一个足够强力的支持者,曲家的继承者就足够强力了。
7
虽说家族谋算之类的课程,师兄已经帮我免去了,但秉着技多不压身,我还是每节课都会去听。
旁的不说,就这生财之道实在精妙!
师尊山上的药材和那几座矿山放着是在浪费,或许可以做一些改造?
就在我拿着手上某知画的简陋版图,在思考如何入手时,前路被两道影子挡住了。
「呵,该说你予幸贼心不死吗?听家族谋算?莫不是还打着重返曲家的主意?」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乱说,曲家那龙潭虎穴谁爱去谁去。
我收了手里的图纸,不动神色地从玉戒中取出了件小东西,而后目光冷淡地看向眼前两人。
曲棠装模作样地拉了拉丁楠,怯怯道,「楠楠,别这样......」
「棠棠,她之前还不让你回曲家,你就是太善良了!」
丁楠一脸正气,为好友打抱不平,「她予幸家里不过几位师兄弟,连个家都没有的人,她学这家族谋算,不就是企图重新回到她曲家小姐的地位吗?可惜啊,曲老爷子不要她了,她注定没法得逞。」
身后几个小跟班依声附和。
这出大戏唱的可真是有声有色啊。
我不怒反笑,嗓音婉转,「哦?曲棠说我不让她回去?那她有没有说......」
「阿幸!」曲棠柔弱的身躯抖了抖,苍白的脸上染上薄红,「是我的错,让阿幸离开了曲家,你要怪,就怪我吧。」
丁楠二话不说挡在了曲棠身前,美眸含怒,「予幸,你别太过分!」
我还想说什么,倏忽感觉神识忽有触动。
我探手从袖袋拿出枚玉符——这是师兄赠我的传音符。
予行传音说,明日休沐,他就要到照夜清了,要来接我回家。
心口升腾起陌生的欢喜,我弯了弯眼,正准备探出神识传音回复,手背猛得一阵火辣的痛感,玉符被甩到了半空。
我一愣,伸手就准备去接,又见一抹剑光要划上去。
我眸色一冷,想也不想抽出了鹤别,扬剑同样撕出了道剑气,可惜晚了一步。
看着碎落在地上的玉块,我第一次感受到了胸口鲜明难抑的怒火。
「不就是传音玉符吗?我赔你一个,啊不,两个吧。」丁楠嘻嘻笑着,持剑抱胸,眼里尽是挑衅。
她身后,曲棠也勾着若有若无的笑。
「唉。」
我长长叹息了一声,在他们自得的目光中,温和笑道,「怪我,我表现得太温柔,让你们有了我很好欺负的错觉。」
「你什么意思?」丁楠心下一沉,故作镇定厉声说道。
我依旧是笑着,没有说话,脚步一转,近乎是瞬息就来到了丁楠的身后。
在她惊愕恐惧的目光下,我一脚踢向她的膝盖,一剑打飞了她手中的剑,她猝然跪倒,手被我反擒着,疼出泪来。
「予幸!你敢对我做什么!丁家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哦?是么?」
我浅笑妍兮,慢吞吞地把鹤别抵在她拿剑的那只手上,而后微微下移点在手筋的位置,「你说这样好吗?你用右手打碎了我的玉符,我只挑断你的右手,你日后便用左手练剑,如何?」
「予幸,你个疯子!」丁楠的声音颤抖着,带着明显的害怕恐惧。
曲棠像是才反应过来,眼眶泛红,劝道,「阿幸,你别这样,有话好好说,你不能因为落差就......」
「落差?」我看也不看她,随意道,「确实有点落差,师尊比曲家不知好了多少倍,我却现在才知道。」
曲棠一怔,忘了上前。
我笑着压下剑柄,锋利的剑尖轻易割开了丁楠的手腕,她近乎惊恐地吼道,「予幸!你想被司业退学吗!」
见我无动于衷,她一边被吓地流泪,一边哀求,「予幸,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挑衅你,你,你快住手,求求你了。」
我挑眉,下沉的剑尖止住,心道这不过是划了道口,这就怕的不行了?
真不禁吓。
「少惹我,听到了吗?我的脾气也不算好,惹恼我了,我会忍不住发疯呀。」
我笑的温柔缱绻,但拿剑的手稳如磬石。
丁楠忙不迭的点头,只觉得被擒住的手已经没了知觉。
「阿幸,莫要做傻事啊。」曲棠这时才假惺惺地上前,冠冕堂皇地劝说。
我毫无遮掩地翻了个白眼。
她打的算盘,我难道能不知道?
若我一剑刺下去,她不仅不会为丁楠担忧难过,反倒会暗自窃喜。
到那时,我被舆论倾轧,师尊曲家都会向着她,一边是血浓于水的亲情,一边是十几载的相伴,她稳赚不赔。
她喜欢,我就如了她意。
保持着和煦的笑容,我对丁楠轻声道,「不若这样,只要你麻烦你的好姐妹给我跪下道个歉,我便放了你,今日之事我也不追究了。」
这一刻,空气似乎都静下来了。
我故作惊讶,「你们不是好姐妹吗?曲棠你不会连声对不起都说不出口吧?可是你看丁楠,她可是为了帮你出头才被我威胁的诶。」
「棠棠......」丁楠声音里带着哽咽。
曲棠听见她喊自己,脸色苍白,身躯微微颤抖,像是受到了极大地屈辱。
我冲曲棠微微一笑,「跪吗?」
她轻咬嘴唇,像是下定决心,抬眸却看向了我身后,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下,「师兄......」
师兄?
我的心咯噔了一下,不由自主望了过去,那身散漫随性的竹纹青袍。
予行收了惯有的笑,低头看着箭步冲进自己怀中啜泣抽噎的曲棠,眸子中明暗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