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第二起案件——姑且先认可那两起案子的关联——已经过去四个月了。天气从略微还有些倒春寒,到了一年中最热的时候。
除了雷弘发现的那不知是否真的能够称为线索的只言片语,警方可谓一无所获。他们查了所有可以查的地方,仍然无法锁定嫌疑人。他们最大的机会是密室逃脱店的监控,因为凶手能把东西放进受害者的包里,能轻车熟路找到只有内部人员才知道的夹层,前期势必要去踩点,可能还不止一次。
然而那时候密室逃脱算是新兴事物,基本是模仿加摸索,没什么行业规矩,都是私人产业。这家店是单独的小楼,所谓员工通道就是边门,本就是在小胡同里,平常人都注意不到,除了关店之后也从来都不锁。老板年纪不大,平时管得不是特别严,只要工作不出岔子,也希望大家氛围轻松一点。所以平日里员工常常出来买烟,买吃的,各种偷懒,就算有个人长驱直入,赶更衣室没人的时候干什么,也没人能发觉。更何况他们下班后用的是铁链加挂锁,想配个钥匙也很简单。所以警察没问到任何有用的信息,更令人无奈的是,原本员工区,包括门口,都是有监控的,但小年轻们为了偷懒,为了能更自在,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开监控,后来干脆就荒废了。
时间一天天过,调查组的人都去办别的案子了,只有雷弘还在较劲。他托上级帮忙,从A市调了尹照西父母被杀的卷宗过来,仔仔细细研究。然而背地里对雷弘的质疑却愈演愈烈,他发现的证据是否过于牵强,甚至还有人怀疑这两起案子根本不是同个凶手,算不上是连环案。很多人都认为不会再有类似案件发生了,因为连环杀手的冷却期总是越来越短,这个凶手各项都不符合连环杀手的特征。
对于这些雷弘都不是很在意,他满心想的只是破案,他不认为自己的方向有错,只是还没摸到正确的路线。所谓连环杀手的行为特征一般都是指心理有严重问题,逐渐陷入某种疯狂状态的凶手,但假如凶手是个可以控制自己的情绪,神智清醒,甚至可以说思维缜密的人,他杀人不是想满足自己的什么趣味,或是为了发泄什么,而是另有目的,那他的蛰伏期也无非是为目的而服务罢了。
即便是没有破的案子,卷宗也都很详细,雷弘可以看到当初对尹照西审问时的所有笔录。那个时候尹照西的对答语气和现在差别不大,即便雷弘从整个案件侦办的时间轴上也能猜到当时作为第一嫌疑人的尹照西应该是吃了不少苦,但尹照西自始至终都保持着同一水平的镇定。这对于一个当时还不到十八岁的男孩来说,并不寻常。
不过案子本身没什么问题,警察侦办过程中也没什么过失,没有目击者,当时的探头也不多,基本没有任何线索,找凶手就等于大海捞针。尹照西父亲吃回扣的案子倒是结得很清楚,项目负责人被问责,公司退出学校的改建项目,金额也都对得上。雷弘查了一下那家公司的企业信息,发现已经注销很久了,就在事发后半年吧。
雷弘打电话联系一个当时侦办这个案子的警察,是个年纪不轻的女警官,听到他提尹照西的名字,不需要任何反应时间,直接反问他:“他在那边出什么事了吗?”
“那倒没有,就只是普通的案件相关人员而已,我也是无意中发现了他背后还有这样的事,所以想了解一下。”
都在一个系统里,雷弘这样说,对方也就不好再问,沉吟了一下说:“具体的卷宗里都有,他那个时候在我家住过几天,我对他的印象就是一个很聪明,也很懂事的小孩。不是那种玩玩闹闹,喜欢在街面上的混的孩子,挺讲规矩,挺有家教的。”
“他离开A市后,您和他还有联系吗?”
“最初的一年还有,后来他就换号了。不过也可以理解,他还那么年轻,早点开始新生活总比困在过去好。而且他离开的时候心里憋屈得很,他父亲那个情况也让他受了不少冷眼,我想他应该不打算再回A市了。”
“他之后回去过吗?”
“不知道。”
“那件案子还是一点进展都没有吗?”
雷弘看着电脑上各方汇总过来的尹照西的履历,全都在说他是个聪明但是冷淡的人。大学未加入任何社团,不进行任何必要的人际交往,不为加分努力,除了交作业之外,不和老师过多接触,甚至最后论文都是草草了事。他明明可以更好,高中时能考更好的分数,大学也能以更漂亮的成绩毕业,也完全可以再往上走,写作上只要他肯配合,也应该能赚更多的钱,但尹照西就是不愿意。他仿佛很喜欢得过且过的人生,凡事不愿用力。这样的人,应该不愿意搅入眼下这种麻烦里才对。雷弘也知道对方不能说什么,却还是问了一句:“从你个人的角度,你认为这个案子还有可以查的方向吗?”
电话那头的女警沉沉叹了口气,似乎是在考虑该不该讲,最后还是下定了决心:“其实我们一度以为案件会有进展,我们从尹照西父亲吃回扣的案子上着手,想找到那个匿名举报的人,但那个人跑了。我们只查到他的出省记录,不知道去了哪儿。”
“他是什么人?”
“也是个大学老师。”
“因为这么一件事,放弃了大学老师的工作,跑了?”
“是啊。所以这事情蹊跷啊,其他人说这个人和尹照西的父亲不是同一个系的,之前没见有过联系,那个人为何会在那个时间点跳出来举报,完全是个谜。”
雷弘手里的笔,无意识敲着桌边。
“我们往下深挖,发现这个举报人有亲戚在那家中标公司任职,这就很微妙了。可是我们没有证据,所有的路都被封死了,能看到的一切都是合理的。后来那家公司说是不干了,就注销了,最后的财务报表也都是正常的。没办法,真是没办法……”
从女警无奈地叹息声里雷弘还听出了不甘心,明明知道有问题,疑点就像满天星,能清晰看到,可就是够不着。这种抓耳挠腮的不甘心是每个警察都遇到过,也最痛恨,却又无法避免的。
也是如今雷弘面对的境况。
撂下电话,雷弘记下了一些细节,慢悠悠打开手机里的文档继续看。最近每天临睡觉前雷弘都会看尹照西写的小说,正版下架了之后,他也只能看网上的盗版,排版一塌糊涂,还好多莫名其妙的乱码,看得他脑仁疼。不过他还是坚持在看,知己知彼嘛。
好不容易看完了一个完整故事,雷弘放下手机,捏了捏眉心,把手机铃声调到最大,放在床头,准备睡了。不过半睡半醒间他还在想刚刚那个故事,那是一个还算完整的密室杀人案,凶手混淆了时间,就大大方方出现在警方眼皮底下。雷弘越琢磨越觉得,尹照西这个小子必须是个好人,不然可就棘手了。
第二天一早雷弘到了局里,刚想让人给他带份早点,电话就响了。他先一步接起电话,眉头立刻打成结,做着手势让走来走去的人都停下。放下电话雷弘通知了技术科,法医,紧张严肃地对周围人说:“在的人跟我走,有案子。不在的都叫回来,随时待命。”
这次的案件就发生在雷弘所在的辖区,因为是命案,接警中心直接就转到了刑警大队。出事的还是个中高端的小区,有物业和安保系统那种,报警的是个家政阿姨,她按约定的时间去住户家打扫卫生,拿钥匙进的门。进门后放下东西,就要去卫生间打水,却发现卫生间从里面反锁了。她敲了门没人应,而且家里也不该有人。她有点害怕,当即去找物业帮忙,看能不能打开门。物业带着保安,带着开锁的上来,想办法打开了门,就看见一个男人躺在浴缸里,脖子用毛巾勒在水龙头上,早就没气了。
听完描述,进入现场,雷弘看了看没有任何破坏痕迹的大门和厕所门,不祥之感猛增。除了家政阿姨开门的那把钥匙,还有一把就放在茶几上,凶手似乎故意没有带走。阿姨开门的时候确定门是锁死的,一定要用钥匙的那种。而这里是六楼,凶手也不可能从窗户下去,再说窗也都有封上。
如果死者不是自杀,那么这确实是一起“密室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