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陈轻轻的背影淹没在夜色中，雷弘才发动了车子，他对随行的同事说：“你也先回去休息吧。”
“你呢？”
“我回局里整理一下今晚的东西。”
“我跟你一起吧。”
“不用，你回去之后通知一下其他人，包括技术科的，明天早来，开会。”
雷弘一向说一不二，同事就选了个合适的地方下了车，雷弘独自把车开回了局里。把自己关进早已习惯了的狭窄办公区，雷弘坐到凌乱的电脑桌前，用力抹了两把脸。今晚听到的这一切令他又紧张又兴奋，他知道自己后面要打的是场硬仗。
即便雷弘不喜欢文书工作，他还是连夜整理报告，因为他知道这个案子如果要查，必须获得上面的首肯，他得拿出有说服力的东西。虽然事情已经过了一年多了，或许图智的资金情况有所好转，平了银行的坏账，但如果真如陈轻轻所说，那个银行主任收受贿赂总会有迹可查。雷弘的想法是，一旦上面点头，立刻和经侦联动，先把人控制住再说。
第二天早上人一到齐，雷弘立马组织开会，他一夜没睡，反而更有精神。他先是把陈轻轻的电子邮箱给了技术部，让他们去查那封匿名邮件是从哪儿发出来的，哪怕能定到个大致范围也是有用的。当他和大家分享了他的总结，和他一样兴奋的却是少数，大部分人只是觉得不可思议。原本以为就是一起恶性杀人事件，没想到还牵连出这么复杂的背景。
“真的假的啊？这可不是小事，回头我们知会了上面，知会了银监会，知会了工商，最后什么都查不出来，那可就栽大了。”张军说。
“所以我们的前期工作必须做透，我们得拿出实打实的证据，才能去查。”雷弘不以为然，“我们是警察，无论是什么人，只要违法，我们都有权利抓。”
“这事要是真的，凶手的目的究竟是什么？难不成他和图智有仇，被骗了钱？他自己要是知道什么，来报警啊，用得着绕这么大弯子吗！”
“你还给我提醒了，我得去查查之前是不是有人举报过那个分行和图智置业。”雷弘顺手把这个想法记下来，怕自己忘记，“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我也没指望我们解决了这个案子，杀人凶手真的能回来自首，但既然查出来了，我们也得管。要提防凶手趁我们去查别的案子再有动作，我会向上面申请，再调点人手过来，我们分成两个组，一拨人留下继续找之前案件的线索，继续摸排。另一拨人去调查图智置业的问题。哪边也不能耽误。”
“局长那边……”
“我去跟他谈，实在不行，我去找市长谈。”
看出雷弘心意已决，大家就知道这个案子查不出个结果是不可能了，于是开始静下心来研究从哪里入手和人员分配。首先他们要先去调查陈轻轻过往的细节，确认她所言的真实性。然后再去调查一下图智投资的那个“艺术计划”，以及其他项目，只要找到一个突破口，就可以让银监会介入，让工商去查账。因为银行内部很可能有问题，雷弘的意思是他们的证据搜集尽量不惊动银行，免得通风报信。
过了一会儿技术科来汇报，根据陈轻轻提供的那封匿名邮件的邮箱地址查到了发出邮件的省市，但因为是动态IP，最多只能圈在某个范围内，不能确定到是哪一台电脑。而且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丧失了时效性，不可能凭借这个找到人了。
“省市是哪儿？”雷弘问。
“A市。”
技术科的警员语气也不觉有些郑重，雷弘只反应了一瞬，脑中突然“嗡”一下炸了。
他难以形容自己那一刻的所思所想，他似乎置身于一个偌大的空房间，这几起案件以及看似无关紧要的旁枝末节在房间中交错翻飞，不时穿过他的脑海与身体。一直以来雷弘总觉得差点什么，好像这些事情彼此有关联，又不太紧密，他无法很好的联系起来。此时此刻雷弘却突然被点醒，他终于清晰地看到了事件之间的连接点。
凶手留下的最初的线索指向A市，但图智置业在A市只有早期的两个楼盘和两家酒店，并没有设立正经的分公司，倒是在W市有个外观甚为显眼的分部。而尹照西虽然与A市有关，却好似和图智置业没有任何关联。然而偏偏在这个时候尹照西和一个拥有图智置业内幕的人见面了，还刚好出现在犯罪现场附近，被警察注意到。
不可能是刚好，而是设计好。是凶手和尹照西两个人，将所有线索连在了一起。是他们找到了陈轻轻，陈轻轻有可能真的不知情，有可能是故意隐瞒，总之她出现在警察面前是必然。
如果说之前雷弘还对尹照西是否涉案持有怀疑态度，此刻终于笃定。尹照西或许不是凶手，却是案件中重要的一环。
“这小子还真看得起我。”雷弘突然笑了一声，自言自语。周围的人都不明所以，面面相觑。
雷弘如今几个案子连在一起顺着想，忍不住要感叹这其中的算计。凶手就像在布一盘棋，目的不是赢，而是达成某种棋局。这棋局一个人是做不到的，所以凶手下的每一步棋都是陷阱，是诱导，要引着他落字到对的位置。只不过棋局错了可以重来，现实却只有一次机会，赌的是命。这其中要花的心思太多了，难以想象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人还能这样缜密的盘算。
不过还是有一点冒险，万一警察迟钝一点，对陈轻轻调查得不仔细，没有怀疑到她，也就问不出图智的情况。这样想来，雷弘发觉安排这一切的人是真的对他抱有信心的。
他可不能让人失望了。
“匀出两个人，24小时盯着尹照西，无论他去哪里，都给我跟住，搞清楚他去干什么。”雷弘开始安排，“看着就行，不要和他有什么沟通，他很聪明，千万别让他套出话。我们的一切进展，都不要让尹照西知道。”
“明白。”
“技术科你们继续查那个邮箱地址，联络一下A市那边的服务商，让他们帮帮忙，尽可能把范围缩到最小，我想知道这个邮件是从哪儿发出来的，或许有用。”
“好的。”
“我们之后的一切行动，对外绝对保密，要让外面的人觉得我们还在全力侦破连环杀人案。因为如果尹照西和凶手有联系，那我们的进展就是他们下一步行动的指引，一定要慎重。”
分好工之后，大家马上都投入了自己的工作，雷弘则立刻去向局长汇报情况。虽说办案急不得，但这个案子能快则快，战线拖越久，搭上的人命可能越多。雷弘是这样想的，他们如果能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图智置业的事情给出个结果，配合媒体公之于众，抢一步先机，再看紧尹照西，没准能摸到凶手的尾巴。
这一次雷弘做了充足的准备，局长总算是听进去了，只是脸色随着他的汇报越来越凝重。他一鼓作气说完，马上表明自己的意图：“我希望能尽快和相关部门开会，由他们出面调查银行内部的问题，这样速度是最快的，也容易找到图智内部最关键的人物。”
“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局长眉头紧皱，“你知道图智马上就要在联交所上市了吗？下周就开申购了。这种时候如果你查了，但没查出问题，你知道影响有多大吗！”
“可是如果任由问题企业上市，那坑害的是普通老百姓啊！”
局长在办公室里踱步，雷弘知道他在做决定，没有开口催促。过了一会儿局长终于扭正身体，面对着他说：“我去和上面打招呼，商量一下该怎么做，尽快安排个会。你们现在抓紧找证据，一两个项目的违规操作是不够的，重要的是可疑的资金走向。这个案子如果要查，就必须在他们上市买卖之前拿出点东西来。”
“我明白！”雷弘“蹭”一下站起来，转身就要出去。
“等一下——”
局长又叫住他，雷弘回过头，看到局长的神色间仍满是踟躇，“雷弘，你真的下定决心了吗？这个案子本就不在你的工作范围里，查对了未必有功，查错了难保不被反咬一口。”
“局长，你放心，这事要是不成，我自己兜着。你就跟上面说，是我一意孤行。”
“你小子看不起我，是吧！”局长气得笑了一声，“你以为我拦着你，是为了保我这顶乌纱帽？我多大年纪了，还有什么可怕的！我是担心你，你年纪太轻，大好的前途别因为冒进毁了！”
“我还是那句话，我看到了，就必须得管，不然我睡不安稳。”雷弘一脸平静。
局长叹了口气，沉沉坐到了椅子里，对他甩了甩手，说：“行，你先出去吧。上面的工作和其他部门的协调，都交给我。两周，最多两周，你得给我个结果。”
“领命！”
雷弘敬了个礼，转身大步流星走出去，第一件事就是先去陈轻轻提供的一个计划建美术馆的地址。
如陈轻轻所说，这个项目启动，获得融资，以及政府补贴已经一有余了，所谓的美术馆还只是一个像废弃厂房的空壳。所幸的是位置比较偏，最近的住宅区也有一段距离，所以不太显眼。
在那周围没有竖任何施工挡板，自然也没有任何有关建设方的信息。倒是有个门房，似乎是之前就存在的建筑，里面有三个穿着保安制服，长相举止都五大三粗的男人在玩斗地主。雷弘走到窗外，他们都没有察觉。
雷弘抬起手，敲了敲脏兮兮的玻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