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照西当然听说过猎人，只是没往那方面想过。连环杀手什么的，就好像是个说出来就会找上自己的忌讳，一般人不会轻易提起来。
但“猎人”确实一个仍然在逃的连环杀手，尹照西刚上高中那会儿就已经有所耳闻，是一个专门针对年轻女孩的变态，就在A市附近的镇县徘徊。三四年了，犯的案子也得有五六起吧。不过具体情况尹照西不太清楚，他只是听说过，这个名号还是警察给取的，因为警察之前曾经抓到过一次现形，本以为是猎人，没想到却发现猎人居然也雇凶。那些人就像是他的寻回犬，在帮他往回带猎物，却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每次听说猎人又犯案了，总会有那么一段时间人心惶惶，女孩子们都只敢结伴走。不过很快大家就又都忘记了，人就是这样的，谁都觉得自己不会被噩运挑中。
祝一星的年纪正好是“猎人”的目标，从小时候的照片来看，面容应该也很清秀。如果人一直找不到，警方会这样推测也算合理。
只是这个推测对祝一凡来说太残忍了，这代表着警方在寻找的已经不是活人，而是尸体了。
那之后祝一凡絮絮叨叨和尹照西说了很多他们兄妹俩的往事，还翻箱倒柜给他找小时候妹妹给他打的毛线围巾，宽度连手腕都围不住。尹照西看得出来，祝一凡是一个人冷清了太久，总算遇到可以说话的人，是在借着倾诉发泄心里的委屈，憋闷，甚至恐惧。
哪怕他们才刚刚认识。同命相怜可能是成为朋友最强的助力。
“我爸妈也不知从哪儿听到了繁星这个词，就想要是生俩孩子，一个叫繁，一个叫星，无论男女。结果没文化啊，去登记名字的时候脑袋一迷糊就登成了平凡的凡。不过也成，平凡没什么不好的。只要我妹妹像星星一样能有光就行了。”
“我必须得找到我妹妹，不然我的日子也过不下去。”祝一凡把相框摆回原处，呆呆凝望着，眼底颜色重得发红，“这一年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过来的，我在街上认错过多少人，我把所有寻人的方法都用了。我他妈连寺庙都去了，我求所有能求的神，如果他们非得要收走一个人，拿我去换我妹，行不行……行不行……”
他看起来想落泪，却似乎已经没有眼泪了。
简单，质朴，隐忍，倔强，骨子里还有一种韧。他的眼神里总是有种冷静的疯狂，像是火快要烧到手了，像是一步步稳扎稳打地走向悬崖。那是尹照西对祝一凡的第一印象。祝一凡是一个普通人，一个不敢有什么大愿望，不敢期盼好运降临的普通人，命运的狠毒在于，它要求一个普通人连崩溃都必须是无声无息的。
事实上在家里出事以前尹照西从来不知道这个世界是这样的，他以为所谓的普通人就是像他一样，没有喜悦，没有忧愁，平静无趣地过一辈子。然而就在他的身边，有很多就在经历着痛苦，只是旁人难以察觉罢了。原来普通人的意思，就是很容易摧毁。
可凭什么呢，任谁都会这样问一句吧。如果真的是命运搞的鬼，无处说理，也就罢了。可如果是人为呢，都是人，凭什么自己的人生要被另外一个人毁掉。
尹照西不由自主地愤懑起来，他的情绪和祝一凡是相通的。
只是尹照西暂时无法将父母被杀与祝一星失踪关联起来，按时间来算，祝一星失踪就在父母被杀前不久，但父亲并没有在家里提起过这件事。想到这里尹照西问祝一凡：“你妹妹提过一个叫尹正北的教授吗？”
“具体的名字我不知道，但我听他提过一个姓尹的教授，是教什么结构……我也听不懂。”
尹照西猛点头：“对对对，那就是我爸。”
“你爸妈……被杀了？”祝一凡似乎不太想说那个字。
“我只是想问问，你妹妹有没有提过关于我爸的什么情况。还有，那个时候学校里应该在建新图书馆，她有没有提过关于这个的事？”
“图书馆……”
祝一凡拧着眉头，很努力在想，奈何大脑真的一片空白。他摇了摇头，说：“我没听说。我出去跑货，经常不在家，学校里的事情她都只挑有意思的和我讲。我记得她提你父亲是一次期末，她说你父亲是个特别好的老师，从来不会故意卡分数，也很爱鼓励学生，不会收指导费，收礼物，连学生请吃饭都不去。”
尹照西缄默不言，这是他所了解的父亲没错。可是这样的人，怎么会去挖空心思去给学校工程招标牵线搭桥，就为了那十几万回扣。虽然那钱不算少，却并不是他家的必需。
“哎，这么好的人，到底是为什么啊……”祝一凡哀叹着。
“我也想知道。”
既然两方都不能给对方什么实际的帮助，再待下去也没有意义，坐了一会儿尹照西就提出先走。临走的时候他给祝一凡留了自己的手机号，只是随口说：“如果你在你妹妹留下的东西里发现了有关我爸，或者是学校改建的事情，就打给我。希望只是虚惊一场，你妹妹能早日回来。”
毕竟人找不到，总比确认死亡更有希望，祝一凡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尹照西，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然而就在尹照西转身下楼，祝一凡又突然叫住他，问：“你一直在说学校改建，是有什么问题吗？”
尹照西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说：“没什么，我也只是病急乱投医罢了。”
他没有对祝一凡说父亲吃回扣的事，也没有说他的怀疑。那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受害者一旦有污点，似乎就变成了犯人的借口。再说怀疑就只是怀疑，祝一凡自己的苦难也够多了，没必要搅进这种麻烦里。
那个时候尹照西以为自己和祝一凡不过萍水相逢，他虽然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却并没有期待祝一凡真的会联络他。他更无从知晓他随口的一句话，给祝一凡的人生带来了怎样的转变。
事实上，那就是尹照西和祝一凡唯一的交集了。之后将近五年过去，他们再也没有任何联系，尹照西似乎也并没有想起过他。
直到警察把那张看似无关紧要的宣传单拿到他面前，尹照西也不理解自己突如其来的联想与确认是源于什么。
可是他猜对了。他与祝一凡的第二次对话，祝一凡已经是一个杀人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