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联系了陈轻轻之后，得知她恰好就在W市，当天晚上就约在了一家小资咖啡馆见面。雷弘不太习惯这种场合，总觉得不适合问话，但陈轻轻毕竟没有什么嫌疑，只是找人家了解情况，也不好太强硬。
陈轻轻其实已经将近三十五岁了，可保养得很好，一眼望去也就二十多岁，她支了笔记本在桌上，一直在键盘上敲敲打打，似乎是在工作。直到雷弘和同事在桌旁坐定了，她才合上电脑，很公式化地问：“我有什么能帮到你们吗？”
雷弘喜欢这种开门见山的人，所以也直奔主题，他把尹照西普通的照片给陈轻轻看，问：“这个人你认识吗？”
“0407，我认识。”
“你知道他的真名吗？”
“当然知道，尹照西嘛，不过对我来说他的笔名更重要。”
在来的路上雷弘和随行的同事商量好，他们并不会一上来就问哪天哪天你是不是见过尹照西，那样的话陈轻轻就算承认，他们也不过是确认了本就知道的事，容易漏掉关键细节。所以雷弘从一开始就决定正着问，让陈轻轻主动说时间地点，看看能不能对得上。
“我想知道你最后一次见到尹照西的时间。”雷弘说。
“我看一下啊……”陈轻轻打开手机的日历，有事情的日子她都有时间备忘，“上个月的23号，在克瑞恩酒店。”
时间地点都是对的。雷弘不动声色问：“在那之前你们见过吗？”
“没有，之前都是网上联络的，那是第一次见面。”陈轻轻到这会儿才问，“怎么了吗？他出了什么事吗？”
“我们有个案子，涉及到他。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们暂时没有把他列为嫌疑人，只是想多了解些情况。”
陈轻轻微微点头，姿态没变，似乎也不甚在意。
“你们见面都聊了什么？”雷弘继续问。
“我整个采访稿都写完了，还没发，我等下给你们印一份？”
“好，麻烦了。”说实话雷弘没想到陈轻轻会这样应对，可听起来又没什么问题，也不好拒绝。他想知道的是“值得刊登”以外的内容，但看上去陈轻轻并无话可说。
雷弘深吸了一口气，后背突然离开了椅子，俯身向前，紧盯着陈轻轻的眼睛说：“我能问几个关于你的问题吗？”
在那一瞬间陈轻轻始终很舒展的姿态突然僵了一下，随即她就把两只手都伸到了桌上，握紧了马克杯，点点头说：“你是警察，你们问的问题，我不敢不答。”
“我们来之前对你进行过一些了解，你毕业后就在数一数二的门户网站任职，你是做严肃社会新闻出身的，我看到你曾经做过几起揭露企业黑幕的报道，还挺有名的。为什么会选择离职，并且转行做文娱？”
“这个问题……”陈轻轻交握在杯壁上的手指不断抖动，垂下视线沉吟了两秒，雷弘注意到她咬了嘴唇，后又抬起头来，云淡风轻地说，“你应该去问公司的HR，以她说的为准。”
雷弘笑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没问呢？”
陈轻轻愣了愣。
“我就是想听听你的说法。”
“如果你真的问过了，他们的HR肯定告诉你，我是自愿离职的。”陈轻轻歪头笑，“我或许只是不想要压力那么大的工作，想换个环境，找点新鲜，这都是很正常的事。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有不同的说法？”
“因为我不止问了那家公司的HR，还找到了你从前的同事，他告诉了我们另一种说法……”
这一次陈轻轻的神色终于有了些闪烁，她双手举起杯子喝咖啡，可雷弘看得清楚，她的杯子早就空了，嘴唇都没有湿。她避开了雷弘的视线，眼珠无意识地转了两圈。
雷弘身旁的同事想偷摸和他耳语两句，被他桌下的手势制止了，他不想惊动陈轻轻此刻的游移与决定。
然而沉默了半晌，陈轻轻突然笑了一声，眼中重新有了神采，她对雷弘说：“你在诈我。”
“咳……”
雷弘蹭了蹭鼻子，有点难为情。
他确实是在诈，他既没联系什么HR，更没找到什么前同事。他本就没有十足的把握，果不其然，记者并不是那么好骗。
可问题是——“你为什么觉得我在诈你，你在从前的公司总会有同事的啊。”
“有是有，但他们绝对不会和你说什么的，”陈轻轻像是舒了一口气，却又忽然显得意兴阑珊，“就算你真的问了，他们也只会是统一说辞，不清楚，不知道。”
“为什么？”
陈轻轻的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敷衍地笑了笑说：“没什么。”
她的欲言又止那么清楚，任谁都看得出来。雷弘知道自己的方向没有搞错，陈轻轻当年的离职另有隐情。
“你毕业后就进了那家网站，工作了八年，期间有过升职，肯定也涨了工资。你是个有事业心的人，新闻也是你的梦想，你不是那种喜欢变动的年轻人。”雷弘坚持击碎陈轻轻的设防，“虽然我还没和网站那边联络过，但我不是没调查过，你离职的前一天还发了大稿子，后续报道却都是别人了。你不是正常离职的。”
陈轻轻的胸口微微隆起，她深吸了一口气，许久都没放下。
但她还是没有开口。
对峙了几秒，雷弘先退了一步，如果陈轻轻打定主意不开口，他也没有办法，更何况，这件事与案子是否有相关，这个疑惑只存在于他自己心里。他站起来，说：“我先回去，如果你想好了，还有什么想说的，随时联系我。”
说完雷弘招呼身旁的同事一齐转身，朝门口走去。
“雷警官！”
陈轻轻离开了自己的座位，包和电脑都放在那里，兀自追了上来，停在雷弘的背后。
雷弘转过头，问：“怎么了？”
“我想问你个问题，我希望你能看着我的眼睛回答。”
“没问题。”
“你会对你经手的案子负责到底吗？”
这个问题令雷弘身边的警察微微一怔，这算什么问题，哪个警察会否认啊！
但雷弘并未感觉到奇怪，他只是眉头微蹙，神情一下认真起来。他扭正身体，挺直了背脊，直视着陈轻轻的眼睛说：“只要是我经手的案子，我绝对不会放弃，我可以对着我的警章起誓。我当警察第一年，辖区有一起无名案，连受害者是谁都搞不清楚，更别说凶手了。我花了两年的时间去找他的名字，找和他有关的人。后来我被借调，就再没回去，但我始终没忘了那个案子，只要有时间我就会继续想办法去走访，摸排。整整五年，终于被我揪到了凶手的尾巴，即便那时候案子已经不归我管了。两年前，一起肇事逃逸，没有目击者，车子都没送去修理厂，直接就卖废铁了，我是把全市的大小修理厂，所有可能收报废车的地方全翻过来，才找到了残片。那人跑到国外避了大半年，以为没事了，回来就被我抓了。”
他们堵在门口说话，看起来有些不合时宜。店里的人虽然不多，也免不得遭人打量，服务生几次想上前劝他俩落座，却又被雷弘的气场镇住，你看我我看你，都止步在远处。
“我不能保证所有案子都能破，但我眼里揉不得沙子，只要犯到我的手上，我就绝对不会说放弃。”
雷弘说话的时候，陈轻轻一直盯着他的脸，没有片刻错神。陈轻轻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信，能不能信，她只能相信自己的直觉，以及诚实面对自己的心。
“可是，”她的开口显得有些谨慎，“如果这个案子的水很深，比你想象要深得多，不单单是时间空间的阻力，还有人为，想要调查可能要付出很多。你还会继续吗？”
“我会。”
雷弘没有问任何细节，只是坚定地回答。
“好吧，你等我一下。”陈轻轻终于笑了，她飞快转身，回到桌前拿好自己的东西，重又走回雷弘身边，“你们开车来了吧，我到你们的车上说。”
到了雷弘他们的车上，陈轻轻独自坐在后排，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舒展开了肢体与神色，眼中反而泛起了一层理性的光泽。
“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你们可以录音。我会把我认为可以说的都说出来，但我觉得不能说的，我绝对不会说，因为我要保护自己以及在乎的人。但你们可以去查，如果你们真的能查到我没说的部分，自然就会明白是为什么。”
雷弘按开了录音笔，放在了扶手箱上。
“我是被逼主动申请离职的，因为我当时在追查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