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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周周2025-06-12 10:068,479

5.

黑影笑得无比猖獗:“崔贤,想不到吧,你也有被我捏在手心的这么一天。”

此时我才知道二爷所言不虚,崔贤乃是崔家第二子,而久不为江湖所知的崔家大儿子崔琰,显然就是眼前这个笑声魔性的男人。

自崔琰走进来,二爷就没抬过眼,他声线淡漠:“我的确没想到有这么一天,手足相残。”

“你怎么敢对我说出这话。”

“不远万里来澜城找天下第一刀客,不就是为了讨好父亲,取代我这个长子嫡孙吗!”

“庶出就是庶出,永远在背后做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和二爷一直默默听着崔琰的疯言疯语,二爷尤其淡定,我缩得尤其像只鹌鹑。

崔琰骂的脚都不着地,看样子这些年来一直被庶弟压了好几头,愤愤不平的身影不停地在我们眼前打转,我被晃得头昏眼花,哀哀开口:“大爷,你与二爷的冤仇,不干小的事吧,您放了我,我保证再也不让您看到我的人影。”

此言一出,我立刻后悔了,崔琰疯狂至此,连手足都能残害,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他捡起地上的火折子,我这才发现这间柴房里还有一个炉灶,柴火烧得噼啪作响。

我试图唤回崔琰的良知:“大爷,使不得,你们可是血亲的兄弟啊,会招世人耻笑的。”

崔琰抬高下巴,我觉得这是多此一举,如果他不执意点燃火折子,根本没人能看清他的表情。

“无父,无子,无兄,无弟。”

“你和天下第一刀客,都不可能回到崔府。”

崔琰将我们紧锁于此,扔了火把就离开了。

火光照亮黑洞洞的柴房,二爷仍旧不置一语,我看了二爷一眼,松了松手腕,磨了大半天的绳索掉落在地。

火舌舔到鞋边,烫得我跳起来暗骂一句,声音淹没在熊熊浓烟之中,饶是二爷一心求死,我还是不如他愿地解了他的绳子。

二爷终于收回三魂六魄,视线随着我的双手移动。“不用管我,你快走吧。”

柴房破败不堪,在火焰的炙烤下摇摇欲坠,刚刚的立柱也不知道当过多少人的靠背,木屑在火焰里拉丝。

关键时刻,我猛地将二爷推到门边,自己倒在冒着白烟的立柱底下。

江南崔家,制毒圣手,只要有传说中崔家的神药在手,就能修我一身废骨。

救了崔贤,尚有一线生机,不救崔贤,我这辈子都只能靠招摇撞骗过活。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来到一座四季如春的山岭,双手作喇叭状,回音响彻山谷:“我是天下第一刀客——”

“天下第一!”我坐直上身,发现手里抓着锦被,四下看看,一个人也没有。

正在此时,二爷恰好推门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碗颜色恶心的汤汁。

我用被子将自己包成蝉蛹,紧闭双眼的同时偷偷眯了一条缝来看,二爷步履稳健,按住我不停摆动的脑袋喂药。

“我不喝,我不喝,说了不喝就不喝。”因着对二爷有救命之恩,我恃宠生娇,往日他不会理我,转身就走,可今天他把药放下,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二爷不仅没走,还站在我床边,目光沉沉地看着我。

顶不住二爷灵魂的直视,我捏住鼻子将汤药一饮而尽,喝完举碗示意:“一口闷,感情深。”

“为什么冒死救我?”

我冰冰凉凉的心好像这只被喝得一滴不剩的冰冰凉凉的碗哦。

我苦着脸翻白眼:“不是吧不是吧,我药都喝完了你就跟我说这?”

月光下二爷的眼眸又黑又亮,他说:“那日,你说你真心喜欢我。”

我想起当日打趣二爷的浑话,为了拖延时间信口胡诌的鬼话,这人居然当了真。我哑然失笑,眼珠子上下转了几圈,抬头正色道;“我仰慕二爷已久,只要二爷一句话,生是二爷的人死是二爷的鬼,二爷往东我不敢往西,二爷……”。

二爷伸出一指,止住我的胡言乱语。“不管怎样,我允你一件事,哪怕是这条命,你也可以拿去。”

我对二爷的命不感兴趣,这条命都是我救回来的,居然还跟我说这话,分明是在客套,我半真半假地对二爷说:“我救二爷,是看上二爷显赫的家世。”说罢兴致缺缺地摆摆手,“二爷的好意我心领了,天色已晚,早点歇息吧。”

我苦口婆心地劝二爷回去睡觉,自己心里却堵着件事,熬到深夜才沉沉睡去,待我起床穿衣时,二爷的马车停在驿站下,车夫扬鞭走了。

我从窗口纵身跃下,在马车后面边跑边喊:“二爷!你忘了我了!”

追了半天,马车绝尘而去,看不到半点踪迹,我撑住膝盖喘气,抬手扇了扇风。

6.

不出我所料,二爷的马车折返回来时,我叉开腿在路旁的房檐下乘凉,手里拿着阿婆送我的啃了一半的果子。

二爷该是看到了我穷追不舍的瘦小身影,啧啧。我几下啃完果子,果核扔到篓子里,拍了拍手跳起来,“二爷,您还是舍不得我呐。”

二爷仍坐在马车里,帘子掀开一角,声音传出来:“昨夜我应承了你一事,路上想起还未问过你的名字,这是信物。”马车里飞出来一块玉牌,上面刻着崔贤二字。

我把玉牌拎起来,笑道:“二爷也有牌子啊。”

江湖人都爱搞这些玩意儿,有名字的牌子,一代一代地传。

只可惜物是人非,如今我虚有天下第一刀客的令牌,却是个窝囊的废人,从头到脚没有半点天下第一的气势。

“你不愿自报姓名,来日拿令牌去江湖找我便是。”

“处处都是江湖,我去哪儿找二爷啊?”

“处处都是江湖,只要你活着,我就会来找你。”

这又是二爷唬我的场面话了,聪明如我,自然不会让他就此溜走,我翻身窜进马车,大剌剌出现在二爷面前。

二爷不解:“我不用你与人打杀,你不高兴?为何追来?”

“二爷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跟人打杀一下不打紧,二爷的名声由我来守护。”我拍拍胸脯,发出豪言壮语。

经过一阵长久的阒静,久到我以为二爷不会再说话了。我挪到二爷身边坐下,有风把帘子吹起来,车夫又开始赶路,马车摇摇晃晃地走着。

二爷冷下脸,如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我不用你守护名声,你走吧。”

哼,要不是我还贪求他的解药,此刻才不会低三下四地讨好崔贤。

大丈夫能屈能伸,我弯腰把脸舔到他跟前,二爷还是面无表情。

我攥住二爷的手,他身体微怔,垂下眼帘,视线落在我的手上,“你又要做什么?”

上天让我在火海中大难不死,说明我的福气在后头呢,若要刺探出神药所在,必须徐徐图之。

当下最打紧的,就是一点一点摸出崔贤对我的底线。

思及此,我露出十分狗腿的表情,要是身后有尾巴,现在就能摇起来。

“二爷,就咱们俩现在这感情,你能告诉我到底是谁要跟我打了吗?”

在我坚持不懈的追问下,终于撬开了二爷的金口:“父亲仰慕天下第一刀客威名,我特去澜城寻人。”

话说到一半,二爷抿紧了双唇,眉头也微蹙了起来:“天下第一在江湖杳无踪迹也久,那日看你招摇撞骗,索性随便抓了你糊弄去。”

我心下了然,想崔贤也不过是个假君子,遇到棘手的事还是要糊弄过去的。

他继续说:“如今你对我有恩,我自会找其他人来代替。”

天上掉下来的刷好感的机会,我怎么会让给外人来做?

我伸出一掌,正挡在二爷脸上。

“二爷这是说的什么话。”

悄无声息地,我将那只手滑到他的肩膀上,手下锦袍的触感柔软细腻。

“为二爷出生入死,是我的荣幸。”

说着,我用尽了平生最精湛的演技,竭力将眼神中的视死如归体现得淋漓尽致。

“二爷,事到如今,还不相信我的话吗?”

二爷清俊瘦削的脸闪过微不可察的慌乱,几乎没有人能够发现。

但我注意到了。

我早说过二爷背景显赫,看这古朴的大宅子,看这大牌匾上闪闪发光的“崔府”,光是站在门口就能感受到的气派,说是琳宫梵宇也不为过。

终于到了,我暗自兴奋地搓手手,影子在二爷身后伸出魔鬼的爪牙。

欲望的火苗刚燃起来,迎面而来一大桶水给我浇灭了。

开门的人只是想在家门口泼点脏水,显然没想到这儿站着人。

“回来了。”

我嘴角还挂着笑,准备跟二爷府中亲戚朋友打招呼,现在脸皮硬得连嘴角都扯不下去,十分诡异。

不过还好。

我头上扣个桶,没人能看见。

二爷隔空一弹,桶子掀翻在地,露出一个挂着烂菜叶子的假笑女孩。

二爷对泼脏水的亲戚介绍我,“父亲,这位是天下第一刀客。”

崔老爷子眉目慈善的,很有大侠的气质,只听他略带歉意地说:“早几日收到贤儿飞鸽传书,本想提前来迎接,没想到泼了姑娘一身脏水。”

我殷切地摆手,表示小事一桩,不足挂齿,只为刷一波好感度,却见二爷他爹身后走出一人,我看着眼前这个面容和善亲热的男人,明显是之前要烧死我和二爷的崔琰!

我已经悄悄捏紧了拳头,忽然间被人反握住了背在身后的手。

二爷对我轻轻摇头,暗中示意我不要戳破。

如何能这样波澜不惊地面对想要杀死自己的亲哥哥呢?

有钱人的世界,我真的不理解。

7.

我跟在二爷、二爷他爹和崔琰身后,看他们款款向屋内走去,好一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和谐场面。

崔琰还在假惺惺:“为迎你回来,府上厨子做了好大一桌子菜。”

灵芝炖土豆,鲍鱼拌虾酱,饕餮盛宴怎么少得了饕餮,我对仇人作揖拱手,上桌开干。

崔老爷子见到我绝口不提切磋武艺的事,只是照贵客的标准招待我,好吃好喝伺候着。

在崔府海吃了三天,我摸摸自己浑圆的肚皮,懒洋洋躺在能放下十个人的床上,完全忘了进府的目的。

直到一天深夜我头痛发热,上吐下泻,脑袋滋滋响,青烟从七窍飘出来,突然就清醒了,我是来偷神药的啊!

一拍大腿,又吐了一床。

“姑娘这是虚不受补,体热显表。”老大夫把完脉,挎了药箱就要走人,临走前还不忘荼毒我等以食为天的小屁民,“只需清淡饮食,调养生息,很快就能恢复。”

好胃常有,美食不常有。

我强撑起上半身狂嚎:“我还能吃!”

二爷决定的事没有回转的余地,他严格地控制我的饮食,日日监督,简直不知道堂堂崔家二爷怎么会那么闲。

一张桌子,泾渭分明,崔家人口那边玉盘珍馐,我这边清粥小菜,窝窝头配凉白开。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二爷硬要陪我一起吃淡的连味道都品不出的青菜。

“身体要紧,等你恢复健康,我带你吃遍江南。”

这又是在画饼了。

大抵是肚子太饿,我的欲望越发深刻入骨,几乎要被即将服下神药以修复残骨的喜悦冲昏了头脑。

崔家神药在江湖声名也久,却没有人真正见识过所谓能修筋接骨的万能药丸的庐山真面目,深藏不露。不过想来只需在深夜出没,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查下去,不怕不能草蛇灰线地寻到藏药之所。

借着月色,我逐个屋子掀开崔府的瓦盖,终于找到一个幽静灰暗的密室。

我虽武功尽失,但要做到悄无声息地偷走神药,也不是不可以一试。

直到我站到那个拖放于金龙利爪之上花纹繁密的木盒前,整个崔府都保持着绝对的安静。

只要打开盒子,吃下神药,我就能重获新生。

突然一道光打亮了木盒所在,烛光摇曳,拖出道黑沉沉的人影,就在我的身后。

我机械地转过身体,崔琰的脸在晃动的微光中半明半暗。

“我原本以为,杀死一个人就足以使他承受人世间最大的痛苦。”

“可现在看到你来偷药,我突然想到一个更加绝妙的法子。”

话锋一转,崔琰那张本可以算得上清秀的脸突然因狠戾和猖獗在阴影里恐怖得如同一具鬼魅的僵壳。

“只是死,太便宜崔贤。”

“我要他爱而不得,生不如死。”

我捏了一把手心的汗,身后就是神药,身子却一动也不敢动。

崔琰放了狠话,却没有对我做什么,只是站在那里,烛泪烫伤了他的手,可他好像没有知觉一样,只是盯着我看,好像在看什么值得利用的死物。

半晌,我开口问:“你想怎么样?”

崔琰忽然放声大笑,引来外面一阵骚乱。

我后撤一步,手几乎要碰到木盒,脚下却犹豫了起来。

偷药,然后离开,不是很正常的事吗?不是来之前想好的事情吗?

到底在踌躇什么,到底是什么牵绊住了我的脚步。

一时之间,思绪万端,潜意识里那些杂乱无章的念头全都射向同一个无比精准的靶心:

不能走。

就这么走了的话,再也没办法跟二爷解释清楚了。

哪怕是要骗全澜城的人,我也没抖成过这副样子,不住地颤抖,行动迟缓地抬起手,此时偷不偷药,偷什么药都已经不重要了,我只想找个地方扶住站都站不稳的身体。

崔琰露出仿若刚刚发现我的惊讶表情,往侧面微一抬脸,指向正是喧嚣的越来越近的抓喊声。

他微微勾起唇角,在密室的门打开之前,用力一掷,我抬起的手掌就被白刃钉在了置放木盒的龙爪上。

二爷闻声带宿卫赶到,映入眼帘的是受伤的我和在一旁不停喊着捉贼的崔琰。

不过他什么也没说,将崔琰的大吵大闹视为耳旁风,低头拔了那把利刃,顶着全府上下凑上来看热闹的几十口人审视的目光,牵着我离开了现场。

8.

他将我带回自己的屋子清理伤口。

清辉弥散,二爷给我包扎得很认真,只是那认真里带着某种倔强。

二爷性子一向寡淡,此时用纱布在我手上系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就要展翅欲飞。

“好了。”二爷从我膝前站起来,目光带着深意,“下次小心点,别伤到自己就行。”

我第一次不敢直视二爷的眼睛,烦恼到天蒙蒙发亮。

有什么可拖拉的呢,本就没几年可活,还差这一朝一夕吗。

事已至此,我暴露出了自己的真实面目。

二爷习惯早起,与幕下贵客坐在大堂,不知道在聊些什么。

我一个箭步跨上三阶,揪住二爷的衣领子,“为何不杀我?”

二爷手还放在扶手上,纹丝不动,“为何要杀你。”

我把他往身前一拉,死死拽着,鼻尖对鼻尖:“崔府上下近一百人看到我被钉在藏药的密室里,你敢说你信我!”

二爷捏住我的颈子,我汗毛直竖,他贴到我耳边,下巴完美的线条擦过我的脸颊,热气喷洒到我耳边:“天下第一,这一路走来,除了下雨那夜,你说什么我没信你?”

我哽住了咽喉,平日巧言令色的嘴此刻连嗡动一下都难。

鼻息间满是二爷身上的淡香,我扯着他的衣领从我颈窝里拽出来。

“崔贤,你要骗我,我却是断不会信半个字的。”

我一字一句,艰难吐出:“你可不要忘了,我本身就是个骗子。”

“一路走来,每一件事,每一句话,都是在骗你。”

“如果你要当真,那我可要笑掉大牙了。”

二爷怔忡在原地,我想要冷笑,却怎么也无法将那笑意提到脸上。

心底突然生起一种莫名的憎恨,还有比那份憎恨更加无可名状的悲哀。

一个骗子,死到临头,还是一句真话都说不出来。

多么可悲。

下辈子不想再做骗子了。

见他没有反应,我的胳膊也脱落回身侧,手上残留的触感还如此真实,现下我却是要离开了。

“我当日说过,不论如何,允你一事。”

听得这话,我舌尖抵了抵上颚,好笑道:“怎么,二爷要允我崔家祖辈守护的神药?”

我复又抓住他的衣领,用力地想要证明出什么一样。

“你说啊!是不是要把神药也献给我!”

感觉到眼眶深处传来一阵酸涩的潮意,我绷紧了假面。

二爷双手捧住我因激动而晃动的脑袋。

“若合卿愿,任意取之。”

“好一个若合卿愿任意取之。”崔琰在这时走了进来,“神药由祖上世代相传,是任何人不可触碰之大忌,岂容你们的小情小爱来消磨崔家世代的心血。”

他该是在暗处听了很久,继续说道:“昨夜没有当场抓你,只是父亲给崔贤的考验罢了,江湖之大,有什么事是父亲大人有所不知的。”

“就这样,你也胆敢背弃祖先,欺瞒父亲,还只为这个貌丑无盐的女子?”

他翘着二郎腿随意坐到一张椅子上,“若不是父亲告诉我,我还不知道这位所谓的天下第一刀客只是个冒牌货呢。”

其他的话我辩无可辩,可最后一句我尚且有信心能狠狠地打崔琰的脸。

就在这时,大门被人踹开,来人正是仍在追杀我的谢情。

“给爷滚出来!”

谢情杀气腾腾,大步流星,笔直地向我走来。

只可惜还是念不出我的名字,气势上就差了那么十万八千里。

“那个谁!”

谢情直戳到我眉心,“让你找个人费劲巴拉的!”

二爷拂开谢情马上要碰到我的手指头,两人飞出堂内,一时不分胜负,只是毁了一园子的花草。

一夜之间,心里却是有什么东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我偏要争这一口气,崔琰说二爷饥不择食找我这样的无盐女,我就要给他看看,到底谁才是真的丑八怪。

我也跑到外面,大喊道:“谢情,易寻欢在此!”

揭开人皮面具,连头套一起,我露出自己原本的面容。

二爷和谢情同时收回招式,谢情落到地面,眼睛里闪过惊艳之色,喃喃自语:“爷就说这双眼睛如此熟悉。”

仰天长啸后,谢情对我勾勾手指,“易寻欢,你既然敢用真面目来骗爷,就应该想到有这么一天,跟爷走,金银珠宝,吃香喝辣。”

二爷将我护在身后,面色不善:“她是我的人。”

9.

谢情讥诮道:“什么你的我的,爷看上了就是爷的。”

“今天你必须跟爷走。”

眼见二爷又要迈出一步,旁边的崔琰闲暇地呷了一口茶,安静地欣赏我们三人的闹剧。

我拦下二爷,在谢情誓不罢休的目光下跪在他面前。

“在下天下第一刀客易寻欢,之前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玉面公子,若公子今日放我一马,日后必将骗您的银子翻倍奉还。”

见我态度坚决,谢情眯了眯凤眼,“若是爷不放呢?”

“那谢爷能带走的只能是在下的尸体了。”

纨扇扎实地打起我的下巴,逼得我不得不抬脸仰视他,谢情又开始打量我,“爷喜欢脾气倔的。”不过几下,那扇子又不轻不重地将我甩开,再看时谢情已经打开扇子,摇了几下,“不过不喜欢太倔的。”

不顾身后还有几位听客,谢情大剌剌道:“太硬的东西容易断。”

崔琰见谢情大有放弃之意,迫不及待地在后面喊:“大可带走此妖女,她已经到了要崔家神药救治的地步,反正也没多久可活了!”

二爷望向崔琰的目光寒如秋水,从未这么不顾过兄弟情面,虽然这份情面一直浮于表面。

谢情略扫了我们三人,合了扇子,挥集带来的侍卫。

“爷是爱美人,可不爱身世太复杂的麻烦美人。”

临走他还不忘说明:“之前的银子你需给爷翻三倍奉还。”

我立刻拱手送他:“谢爷大人有大量,玉面公子果然名不虚传,易寻欢必信守诺言,不日还清旧债。”

抬头去看,谢情真的走了,嘀嘀咕咕地不满道:“爷居然沦落到需要信个骗子的话来跑路。”

崔琰追了出来,将几个茶盏在地面上砸了个四分五裂,却怎么也唤不回谢情了。

我正要理清崔琰的阴思以便告诉二爷,那头崔老爷子姗姗来迟,看到熟悉而又鲜明的脸孔,六十多岁的前辈竟跪在我脚边。

“易大侠!”

我扶不起他来,也正对着跪下去。

“崔前辈这是做什么,我一个小辈怎么能承受得起您这一拜。”

他的脸上挤出沟壑,这么近的距离,方能看出显示出年龄的浑浊双眼。

“十年前我与夫人游至澜城,那夜路过一个穷乡僻壤,恰逢您搭救澜城一口人之家却反遭奸人暗害,我一向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奉为圭臬,却碍于夫人生命安危不敢出手,眼睁睁在暗处看您被小人废了一身武功。”

“十年来,只要一想到那天,我就彻夜难眠。”

我万万没想到那天有人在藩栏外,更没想过真的有人将早已杳无音讯的我记挂了十年,一霎时,有感而发:

“人这一辈子,总有那么一些时候没有足够的勇气站出来,说谢公道话,做点力所能及的事。”

“何况我早已不是什么天下第一刀客,现在您面前的只是一个江湖骗子罢了。”

我自嘲道。

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在堂里回荡,崔琰怒不可遏,拂碎了满桌的茶盏。

他伸出手来,指的却是之前嘴里口口声声最为敬重的父亲。

“你说她是个冒牌货,却是与他们二人合起伙来戏耍于我!”

“同为儿子,为何总是如此偏心,对我无情无义?”

崔老爷子最开始的确以为我是骗子,当年我以真实面容行侠仗义,江湖中不少人见过我的脸,是以看到我来府那日所佩戴的人皮面具,自然认不出那就是真正的我。

可他还来不及对满心只有怨恨的大儿子解释,只见崔琰捡起打斗中二爷扔下的长剑,飞身向我刺了过来,口中念念有词。

“我要你心爱的崔二终生不得其爱!”

近在咫尺,二爷打出一掌,余力难免波及到崔老爷子,是以他回身替我迎下一剑,才击出掌风打在崔琰胸膛上。

刀剑无眼,崔琰倒下之前用力一推,长剑剑身就从二爷胸前穿过后背。

10、

那一剑直直穿过左肺,哪怕是功力浑厚如二爷,在床上躺了五天也没有苏醒的意思。

来府那日还精神矍铄的老爷子伛偻着背,递给我一个木盒。

我将木盒推还回去。“崔大侠折煞在下了,来府盗窃以平复谵妄实在是有辱侠客之名,这神药恕在下愧不能受。”

他花白的胡子杂乱纷飞,迟缓地翘动着:“什么神药,不过死物一枚,若易大侠真心挂念二子,算我这个前辈为老不尊,但求易大侠长陪在他身侧。”

我心下微微一动,却是想起了年少时意气风发行走江湖的日子,那时候活得恣意狂欢,还恨命太长,除了行侠仗义之外也无趣事。

后来招摇撞骗,苟延残喘只为银子半两,能骗到银子买药,多活一天也好赖算是一天。

现在,还有机会听人说,长这个字眼,百般滋味,留在唇齿之间细嚼慢咽,才能品出个中滋味。

能活下去,跟心爱之人天长地久是多么奢侈的妄想。

崔老爷子再将盒子塞到我手上,我只垂着头看它,却没再说话了。

隔日我支了崔府银票请人送回澜城交与玉面公子谢情,同时给崔府账务打了个欠条,签字画押。

我已决心不再说骗人的话,自然不会诓骗谢情。

神药果然名不虚传,昨夜遍身筋骨疼痛欲裂,今早起床就已经不痛不痒,伸手就能抬起一个缸。

我从院子里折了几枝玉兰装进二爷房内的花瓶里,仔细修剪一番后,坐到他床前的板凳上。

不知想到什么,我胸腔里涌上来千丝万缕的情愫,眼泪连成一线,从眼角流了下来。

“二爷。”

“我知道你重情重义,宁愿自己被亲哥杀死也不会在父亲面前抱怨一句。可你若只是害怕自己失手杀死了哥哥,那大可以醒来了,他没事。”

“崔琰没死,老爷子只是将他压在密室,不得再踏出一步。”

我拢住二爷的衣袖,泪水洇湿了锦绣衣袍。

“我再也不逃了,若有下次,我就用此剑自裁。”

玉兰的幽香逐渐在屋内弥散开,泪眼蒙眬间,我好像看到二爷纤长的睫毛颤了颤。

二爷垂下眼睫,目光落在我揉皱他衣袍的手上。

我哭了半日,此刻看到二爷真正醒来,呼啸而来的倾诉欲反而戛然而止了。

我嗫嚅着,二爷却开了口,声线带着多日不曾说话特有的喑哑:“真不走了?”

紧绷多日的心弦在二爷干燥温暖的怀里松弛下来,我躺在二爷膝头,忽然一股微风吹得窗户吱呀地扇动,蒸腾了我全身的水分,安稳地降落在身边人的天罗地网里,却只觉得平静安逸。

风吹散了玉兰的香气,我精疲力竭地睡倒在二爷怀里,感受着他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梳过每一缕发丝。

半梦半醒之际,我微张了嘴唇,胡乱说了句话,却不知道二爷能不能听清。

“若我再逃,您就杀了我罢。”

两扇窗扉又吱呀地随风吸附在一起,我在阒静中沉沉睡去。

自此,天下第一昙花一现,复又绝迹江湖。

只是崔家二爷身边,多了一位如花美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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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第一刀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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