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裘挽钗喜静,这是阖府皆知的事情。
是以,这天公不作美,下着雨的时候便是她心情最不好的时候,就像今日。
慕幸束手而立,眼睛紧紧地着地面,上坐的裘挽钗耷拉着眼皮将昂贵的茶碗噔的一下搁在了案上。
“你说的可是真的?”她没有转过头,“她真的生下了个公子?”
“祖母,是真的。”
“哼,算这贱民还有点儿用处。”
“慕府如今后继有人,乃是祖先庇佑。”
听到慕幸夸慕家祖先,她终于转过了头,眼底一片漠然,“是个会说话的,你回去吧。”
接着,她就使人去请慕槲过来。
“祖母,先人选了这个外室生下长子,定然是认可她,阿幸斗胆提议将其母子二人都接进府来。”
“你的主意倒是很多。”裘挽钗扯了扯面部肌肉,不知是在笑还是作何,只听见她不带一丝起伏的音调在屋内响起。
慕幸垂下眼,一时拿不准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
远远的,慕槲穿着一身朝服就赶过来,很是匆忙。
她想,只要祖母松口不再管他纳妾事宜,哪儿还有什么能够阻碍斯卿母子的脚步?
“儿子拜见母亲。”
“给父亲请安。”她对着慕槲行了一礼。
“我有孙子了?”老太太木着脸问。
“孙子?”慕槲很惊讶,“母亲在说什么呢。”
“我有孙子了?”语气上扬又笃定。
“谁给老太太嚼耳根!”他转头,盯着屋里的人看了一圈,最后眼神定在慕幸的身上。
“我还没眼花耳聋,你不用给我惺惺作态。”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就问你一句,我有孙子了?”
这次,语气已经是带着威胁。
“是。”
老太太佝偻着的身子终于动了动,对着慕幸说,“好孩子,你先回去。”
她让慕幸回去,还说什么好孩子。慕幸直接是觉得自己的背脊已经被慕槲的视线灼烧出两个洞。
“慕家的长子,该待在慕家。你可知道?”老太太苍老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审视。
“母亲说的是。”他嚅嗫着,想说什么。
“这些年你到底还瞒了我多少事。”她冷笑了一声,浑浊的眼闪过漠然,“总算是跟老头子有个交代,你们下去吧。”
慕槲应是,却是不走:“母亲,这么多年来,儿子都不曾给她一个名分。”
老太太冷睨着:“你不是立了妻吗?”
言下之意,这纳妾的事情,她不会管。
这么多年,老太太第一次松了口,看在孙子的份上,让那个跟着他十五年的女人母凭子贵了。
“谢母亲宽宏。”他又如来时一般,匆匆离开。
这天的午膳推迟了。
慕府的各位大小主子全都聚集在一起,等待慕槲带过来的慕家长子。
秦恫坐在右手边的首位,她端坐着的脊背挺的笔直,肃着脸对慕幸说道:“阿幸真是长大了。该管不该管的可都是管的条条是道,看来该让你受受苦头才是。免得不知天高地厚,没了个边界。”
“主母这是怪我了?”
“这怎么能是怪呢,母亲不过是在想,不久你就要嫁进舒家了,该让你明白一些为人处事的道理。”
她的话语里全是讽刺,慕幸心想,若不是你想让我糊里糊涂的嫁入舒家,就不会有今天这一出了。现在知道心慌了,早干嘛去了?
“今天见完礼之后,就去佛堂给我抄三十遍女诫,不抄完,不许出佛堂。”她垂着眸子,“我这是为了你好,慕府如今是我当家,有什么大小事你不跟我禀告,居然来打搅老太太的清宁。”
慕幸想说什么,秦恫厉声打断:“马上就是舒家的儿媳妇了,这点子规矩都不懂,自己没脸就算了,跌了我慕府的脸面可不行。母亲,您说是不是?”
她想罚了慕幸,却是要老太太也同意。
这怎么可能?慕幸就是把信送到了老太太跟前才有了这么一出认祖归宗的戏码。谁人不知道,要是把话递到了秦夫人那儿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可以这么说,老太太不算事慕幸的靠山。可就这么一件事上,老太太一定是会保这大小姐的。
秦恫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老太太。竟是一番的期待认同的作态。
慕老太太坐在主位上,掀了掀下垂的眼皮:“秦丫头,我老了,孩子们的事儿你费费心。”
这可真是让所有人的下巴都掉到了地上。
慕幸迎着秦恫得意的眼神,站了起来:“主母搞错了吧!我不会嫁给舒家,更谈不上什么丢不丢脸面。你想要罚我?”你有什么理由发落我。
“婚嫁之事你还想自己做主不成,我是你主母还是你是我主母,我说嫁,你就得嫁。”
越是显贵的家族,越是在婚约之事上要求严苛,秦恫的话很糙,可这就是事实啊。
“你也别忘了,我是慕府货真价实的嫡女。舒家,算什么东西!”
秦恫讽刺一笑:“也就只有你觉得自己还是个嫡女。”她站了起来,“你不觉得可笑,我都替你害臊。你仔细想一想,你有什么拿得出手?”
一阵静默,慕幸这些年在慕府活的有多艰难,若不是自己事事强硬不容侵犯,早就被这些个攀高踩低的人生吞活剥了。她什么都没有。这么说来,舒家门第简单,舒晟邦马上又是国舅了,她嫁过去看起来是个最好不过的归宿,她竟然还说别人算什么东西?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我来告诉你,她什么拿得出手。”
顷刻间,慕槲的身影出现在雕花大门口,身后还跟着抱着一个孩子的斯卿。
慕槲大步走进,斯卿连忙紧跟着,她朝慕幸点了点头,嘴角腼腆一勾。
“她是我慕家的嫡小姐,我慕槲的女儿。只要我慕槲不倒,就这一点,旁人便比不上,便要巴结攀交!”他阴鸷的看着秦恫,“谁允许你私自决定她的婚事?”
十五年来,慕幸这是头一遭被慕槲这么明晃晃的保护。
“老爷,妾···”她还想辩驳什么。
“你想说舒家很好?”慕槲从鼻子里冷哼一声,“我慕府的女儿,沦落到觉得那个一穷二白豪无根基的舒家好?”
“妾身这不是觉得不能得罪了国舅爷,给老爷添麻烦不是。这些年来,做生意做的谨小慎微,自然没有老爷考虑事情的霸气犀利。”
承认自己眼界不宽,格局不高。总比说自己不安好心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