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林放再次睁开眼睛,时间已将近中午。
身边是空的,连谢鹭是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他很少有睡得这么死的时候,阳光从没有拉严的窗帘缝隙中穿透进来,在黑暗的房间里形成一束光,灰色的橡木地板上、松软的被子上……
他在床上呆呆地坐了好几分钟,看灰尘在狭窄的光里不知疲倦地飞舞。
世界上真的有什么命中注定吗?
他把手伸进光里,手也变得透明起来,皮肤下筋络清晰可见。
当然没有,就算有,他也不会相信,他在心里如是道。
他默默起身,去浴室把自己冲洗干净,洗发水和须后水都是她最喜欢的味道。这个其实再容易不过,只要在某次逛香水柜台的时候贿赂下柜姐,让她帮忙测试一下就能知道,谢鹭偏爱果香,最爱柑橘,清新淡雅的木系香型次之。他用的任何一种与肌肤相关的产品,都不会脱离这几种香型。
至于让她喜欢到默默咽口水的好身材,则是在知道她从高中起就喜欢某个男明星后,直接拿了那个明星的照片找到健身教练,让他们照这个标准为自己制定训练计划,雕塑体型。
除了这些,在刚开始追求谢鹭的那段时间里,他还不分昼夜地狂补过韩剧,谢鹭在小红书上写过一个推文,罗列了她认为一生必看的经典言情TOP10,他就把这10部剧翻来覆去地看,不但看,还做笔记,模仿男主的发型衣着,说话方式和恋爱桥段,就连台词都倒背如流。
他本来就没什么吃穿方面的喜好,所以也不用刻意去改变,只要用心观察她,再把她喜欢的当成自己喜欢的就行了。
她喜欢吃重口味的食物,他就装作自己也喜欢的样子。
她喜欢听周杰伦的歌,他就在手机歌单里下载了全部周董的歌,每次她一上车,他就会假装刚刚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也在听,然后问她要不要继续播放。
她喜欢宫崎骏的漫画,喜欢尹东柱的诗,他就买来放在床头做睡前读物。
就像他对林非说的,谢鹭是个很简单的孩子,只要摸准她的喜好,再投其所好,她就会毫不怀疑地把自己当做是她的命中注定。
洗完澡,打开衣柜,在一排衬衣中随意取出一件,袖口照她喜欢的样子,浅浅地卷起两道边,露出手肘,接着便准备去工坊工作。
裤子口袋里,琴枕不见了。
他以为自己记错了,把琴枕放在了衬衣口袋,又去脏衣篮里把昨天穿的那件衬衣翻出来,也没有。
这么说,是弄丢了?什么时候丢的?
他皱着眉,把昨天的经历从头回想了一遍。
昨天中午在星巴克的时候,自己曾有过一次小小的发作,本想去口袋里拿药,后来谢鹭打来电话,他便没拿。
那时候,琴枕就已经不在口袋里了。
所以,是和霍达纠缠的时候弄丢的吗?
极有可能。
其实真的丢了倒也没什么,虽然价格不菲,但毕竟是身外之物,怕就怕是霍达有意偷去,然后顺藤摸瓜调查自己。
他拿出手机,拨通琴枕老板的电话,按下免提。
“是我,林放。”
“哟,林大财神,有何吩咐呢?”
“我昨天买的琴枕……”
林放本想直接问昨天有没有人拿着琴枕联系过他们,顺便打听自己现在的情况,话到嘴边又决定改口。
这两个家伙见利忘义,若是霍达许诺过他们什么好处,他们便断然不会对自己说实话。
想到这,他声音一提,厉声质问道:“秦爷,我在你这儿也算是老主顾了,怎么弄了个假货糊弄我?”
秦爷大惊:“假的?不可能!林先生,我骗谁都不敢骗您这尊大佛啊?我这是想自断财路吗?”
“你的意思是我冤枉你了?”
“不敢不敢,但天地良心,我们真的不敢骗您……”秦爷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脱口而出,“我知道了!一定是那个家伙搞的鬼!”
林放装作不解:“到底怎么回事?”
秦爷气急败坏:“林先生,昨天您走的时候是不是打了一辆出租车?”
“说下去。”
“您把琴枕拉车上了,那个开出租的老头儿还来找过我俩,要了您的姓名电话,说要给您送过去。”
秦二抢着道:“林先生,肯定是那个老头儿给掉的包!是他坑的您,跟我们兄弟没关系!我们昨儿交到您手里的那个绝对是真货!”
听到这,林放已明白了一切。
霍达果然没那么听话,琴枕是他趁自己不注意时偷去的,也已经通过这条线索,调查自己如今的身份。
只是那个开出租的老头儿是谁?是霍达伪装的?还是另有其人?
“昨天是有个人来给我送过东西,我恰好在处理别的事,没见到本人。”林放道,“那个司机长什么样?多大年纪?”
“快六十了吧,一身肥肉,脑袋上扎了个鬏鬏,一身珠光宝气……”
林放挂下电话。
这个人不是霍达。
就算霍达能把自己伪装成个胖老头儿,也没法给自己接上两条好腿、站起来大摇大摆地走路。
所以,这件事如今已经泄露给了第三个人,这人现在不但知道自己叫林放,而且还有了电话,知道自己是名琴师。
接下来呢?
他们会报警吗?
把自己当做914特大火灾的纵火犯抓起来?
手机在此时响起来,屏幕上显示一个陌生的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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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放犹豫了三秒钟,接起电话。
“喂?”
“林先生吗?我想定制一把吉他。”
是一个极普通的男人声音,没有任何辨识度。
“不好意思,我只做熟客。”林放道。
“一回生二回熟嘛,你开门做生意的,哪有把客人往外撵的道理?”男人笑嘻嘻的,态度甚是圆滑,“林先生,我孙子马上过生日了,我想在您这儿定制一把琴做他的生日礼物,您就帮个忙,满足一下我这个老人家的心愿?”
“您孙子今年多大了?学琴几年?”
“十岁,刚学。”
“那完全没必要定制。”
林放就准备挂电话。
对方似有些急了,语速加快道:“林先生,您工作室在哪儿?您给我个地址,我好介绍我别的朋友过来……”
林放对危险有本能的直觉,声音一下低沉下来:“你到底是谁?怎么知道我电话的?”
“嘟嘟嘟……”
对方迅速挂了。
是他!
那个冒充出租车司机套出自己名字电话的家伙,现在又故伎重演,想套自己工坊的地址!
他到底想干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
林放脚步沉重地走下楼梯。
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对方并不想报警,不然他完全可以把昨天得到的消息告诉警方,让警方来查自己,比他自己单干要容易得多。
客厅里,罗美玉正在喂她那只名叫“林浩楠”的约克夏吃宠物钙片,林浩楠曾经是她丈夫,现在是她的狗,还是一只被她阉了的公狗。
“今天怎么睡到这么晚,没送你老婆上班?”
罗美玉瞥了林放一眼,幸灾乐祸问。
林放瞥她一眼,没搭理,迈开大长腿径直走到咖啡机跟前,给自己打了一杯美式。
“昨晚怎么回事,闹这么大动静?是不是被她发现你有病啊?喂,说说嘛!她到底怀疑没有?”
罗美玉抱起林浩楠,凑到他身边起劲道。
她美甲上的亮片缠在了狗毛上,林浩楠不停狂吠,林放打开抽屉,取出一把厨房用剪,咔嚓一刀!
“下一次,剪的就是你的手指。”
他搓搓手,狗毛在罗美玉面前纷纷扬扬飘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