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约车上，挂下林放电话的谢鹭也长吁了一口气。
她不擅长说谎，尤其是对林放。
他那么完美，人畜无害，而且他对自己那么好，哪怕是一个小小的、善意的谎言，心里都觉得很对不起他。
她只能说半个谎。
接待来访居民，她确实接待过了，只不过时间不是现在。
费翔特意关照她要接待的小铭奶奶，还以为有多大事儿，搞了半天就是取酸奶和苹果的。
机关食堂每天有免费的餐后点心，有时候是水果，有时候是酸奶。费翔不爱吃这些，但不拿白不拿，所以他管他照单全收，回来后放进冰箱里，让周铭恩奶奶隔天过来拿一回，带回家给孙子增加营养。
这种接地气的操作让谢鹭很无语，但人家这儿就是这个氛围，费翔都在他面前转呼啦圈了，拿个酸奶算什么？
她只是觉得，要是早知道小铭奶奶是冲着这些东西来的，她也不用等半天了，提了东西直接给人送上门去不就完了？还能早点去胡叔叔那儿，也就不用那么别扭地对林放扯谎。
所以从这点上引发的、谢鹭的另一番感受，她觉得整个新凤城都像一枚坚固的化石，不管是费翔、还是霍达霍茵兄妹，又或者是周奶奶和萍姨……
这里的每个人都有着非常固化的生活节奏，彼此认可，牢牢抱团，对外来者有着出奇一致的敌意，尽管她是怀了一颗炽热的心，一心想为新凤城的居民做点什么，仍很难打破这层坚硬的外壳，融入到他们中间去。
网约车停在公安局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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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放的车隐在一辆SUV后，注视着自己的妻子走进公安局里。
所以，这么快就开始了吗？
处心积虑地调到新凤城，着手调查当年的火灾真相，然后再为你父亲复仇？
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们之间，也快要就结束了？
不，鹭鹭，你不会成功的。
因为你一点都不了解我，而我却非常非常了解你。
林放发动车子，汇入晚高峰的车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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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点，红格子桌布上摆着品相精致的四菜一汤。
金黄酥脆的藕盒，滋滋冒油的烤肋排，还有浓郁丝滑的奶油蘑菇汤，每一道都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令人食指大动。
赵娅芝提着单反相机，艰难地找着角度，对着桌上的美食一顿摆拍，拍完修图，上传朋友圈，配上文案：一个人也要好好吃饭哦。
短短几分钟，便有七、八十个赞，外加满屏的老张、老王、老李们的祝福：
“精致女人，精致生活！”
“这肋排是烤的吗？为什么不红烧啊？中国人就是要中国胃。”
“热量太高，不适合老年人……”
赵娅芝不理后面那两个找茬的，统一回复：谢谢大家的祝福！
关上手机，优雅地坐到餐桌前。
那位担心热量太高的朋友，谢谢你的关心，其实我大部分晚餐都是煮面条的，这样复杂的饭菜只是为了发朋友圈才做的，频率大概一星期一次，所以根本不必担心会对身体产生什么影响。
赵娅芝在心里道，插上一块肋排往嘴里送。
肋排的味道并没有照片上看起来那么好，也许本来是好的，只是拍照修图耽搁了太多时间，表面上包裹着的油都结成了冻，看起来有点恶心。
赵娅芝叹了口气，忙活了一晚上的好兴致瞬间荡然无存，而且这么多菜，她一顿根本吃不掉，想到明后天都要吃这些，就更倒胃口。
手机上，女婿林放打来电话。
“妈，看了你的朋友圈，一个人吃饭吗？”
“是啊，哎，天天这个饭局那个饭局的，累得我！难得一个人，清静些……”赵娅芝故作潇洒道。
“妈，这个周末，我带鹭鹭过来看你吧，很久没吃您做的饭了，刚看照片就把我给馋到了。”
“哎呀，那可太高兴了！”赵娅芝喜出望外，“林放啊，还想吃什么，妈妈都给你做！”
“都行，我妈的厨艺跟您比可差远了，就是不知道周末您有空没？”林放露出个拘谨的笑容，“听鹭鹭说，您其实挺忙的。”
“嗨，我一退休老太太，忙也是瞎忙！这不是不想让鹭鹭担心吗？才给自己找点事情做。林放啊，我们家鹭鹭要是有你一半儿懂事就好了！”
“鹭鹭很好，能娶到她是我的福气。妈，我们今晚在外面吃饭，这家的砂锅粥不错，我给您打包一份，您当宵夜吃。”
“不用不用，你俩自己吃就成。”
“她还没下班呢。”
林放轻轻一句，铺垫了许久，终于拐到正题。
“这么晚还没下班？社区工作也这么忙吗？”赵娅芝不可思议。
“是啊，我也奇怪，鹭鹭好像特别重视这份工作，之前都没见她这么上过心。”林放顿了顿，似无心道，“她跟您提过没，有没有什么特殊原因？”
“她还能有啥原因？三分钟热度呗！今天才第一天，你等着瞧，过不了一礼拜，又是天天摸鱼……对了，过两天我和鹭鹭去给他爸扫墓，林放你也一块儿来呗。”
“好，我开车来接您。”
听上去，谢鹭并没有告诉母亲为什么非要去新凤城，甚至连赵娅芝都不知道女儿现在的工作和十五年前的火灾有什么关联。
所以也有可能，谢鹭不是故意要瞒自己，她只是不想让自己参与罢了，就像她不想让她母亲参与是一样的。
林放挂下电话，面无表情地翻动着面前铁板上的烤肉，那是谢鹭最爱吃的牛五花，必须反复练习才能掌握最完美的火候，红色火苗映在他英俊的脸上，炭火哔啵作响。
赵娅芝的家中，穿着消防警服的谢剑虹在遗照中栩栩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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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鹭鹭是吧？几年不见，真是长成大姑娘了……娅芝还非说你跟她长得像，胡扯呢，这明明跟剑虹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胡建民声如洪钟，见到谢鹭就跟招待小孩儿似的从柜子里搬出一堆的瓜子核桃，又亲自给她泡了茶，“来来，吃瓜子儿！我正戒烟呢，孩子们怕我犯瘾，给买了一堆零食，你敞开了吃。”
谢鹭受宠若惊。
胡建民见她的地方，既不是传达室，更不是锅炉房，而是局长办公室。
人家是胡局长。
“你小时候我们见过，忘了？在你爸的葬礼上，我们全中队都来了，那时候你还是个小不点儿呢，哭得就跟个泪娃娃似的……哎，这一晃都多少年过去了？08、23……十五年了都！”
胡建民的话把谢鹭带入回忆里。
父亲谢剑虹生前是南阳市金海湾区第一消防中队的中队长，914特大火灾中，他冒着生命危险数次深入火情最严重的楼层，在成功营救出数十名被困群众后，自己却壮烈牺牲。
“我不太记得了，我是说葬礼那天的事情，可能是我太小，也可能是哭得太厉害，当天回去就发烧了，一个多月没去上学……
听我妈说，我爸他人都炸没了，现场只找到几块骨头，幸好他们请了一个很厉害的殡葬师，给我爸雕了一张脸，大殓的时候放在棺材里，还挺像的。”
谢鹭说起往事，语声轻颤，忙捧起茶杯浅浅地喝了一口，“不过这些我都不记得了，我妈说忘了好，人都是一具皮囊，只要记得我爸最帅的样子就行。”
“你妈说的对，是忘了好。”胡建民附和，抬手给谢鹭添茶，“我跟剑虹是一个中队的，他是队长，也是我们当中最早成家的，那时候我们还都打着光棍呢，他就天天跟我们面前吹，骗我们生女儿，说女儿好，是小棉袄……”
他顿住，语声微微哽咽。
都说人老了记性不好，可二十多年前队长的音容笑貌，他翻着新华字典给刚出生的女儿起名字，他把全家福的照片放在蚊帐顶上，每天都看着照片入睡……种种细节仿佛就近在眼前。
“我调去了新凤城工作。”谢鹭不忍胡叔叔太过悲伤，适时地换了个话题，“新凤城，胡叔叔知道吗？”
“就是那个灾后重建的安置房吗？”
“对，我大学学的心理学，现在在那儿当社区心理咨询师。”
“真的？太好了啊！灾后的心理重建也至关重要，鹭鹭，你这是女承父业，了不起啊！你爸一定会为你骄傲的！”胡建民激动道，“快说说，有什么是你胡叔叔能帮得上忙的？”
“我想知道，当年火灾的起因，究竟是人为还是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