氟西汀是治疗抑郁症的一线用药,而倍他乐克则是用于缓解躯体化引起的心动过速,这都是她做学生时反复背诵的知识点,也见过自己的导师,见师兄师姐们处方过多次。
现在,当林非把这两瓶药递到她跟前的时候,她整个人都乱了,害怕到甚至不敢伸手去接。
“林放他,有抑郁症?”
“不是抑郁,是创伤后应激障碍,很多年了,平时一般看不出来,但受到刺激,还是会发作。”
林非的语气倒是很平静,“他属于比较严重的,三年前因为这个还进过ICU,可能就是怕你担心吧,也有点自卑,所以一直都不敢告诉你。”
谢鹭的心都是抖的。
她是学心理学的,丈夫患有严重的PTSD,她竟一无所知,那晚罗美玉问她这个家里谁有病,她不但没理解,甚至还愚蠢地把药片拿去给林放看,说罗美玉有购物癖。
“怎么会这样?是他过去发生过什么事吗?”
“这个还是让哥自己跟你说吧,毕竟是他的隐私,今天跟你说这些,已经是冒了被砍头的危险了。”
林非恰到好处地开了句玩笑,让这场谈话显得没那么沉重,“嫂子也不用太自责,哥生病的事和你没关系,告诉你就是想让你多关心哥一下,没别的意思。”
“谢谢你,我以后会注意的。”
“有机会还是多陪陪他,出去散散心,医生也说了,他这个病想治愈是没啥可能了,最好就是移民,离开之前的生活环境,否则每次发作起来都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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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非目送谢鹭脸色苍白地下车。
今早这一出,每句话都是他的精心设计,他知道自己轻描淡写的每个字,落到谢鹭心里都能砸出个坑来。
可他必须这么做。
他已经不止一次劝林放离开,再待下去后果难以预料,可林放就是听不进去。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让他来说。
透露林放患有PTSD的秘密,再利用谢鹭对林放的感情,只要她肯走,肯带着林放去国外养病,所有的麻烦也就迎刃而解。
哥,我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我们大家。
也许你一辈子都无法理解像我这样一个平庸之辈的想法,你想要平静的生活,我却想拥有你的才华,像你父亲裴右安那样,成为真正的天皇巨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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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鹭一整个上午都如坠冰窟。
打开专业书,把关于创伤后应激障碍的那一章反反复复地读:
“在意识清楚的前提下,以各种形式反复体验创伤性场景,如侵入性的回忆、幻听、幻视等;”
“面对与创伤事件相关的时间、地点、人物等,导致触景生情,从而产生极度的精神痛苦或生理应激症状;”
“躯体症状可表现为心悸、多汗、头痛、全身不适等,一般持续时间较长,且治疗困难;”
“入睡困难、容易惊醒及噩梦不断,睡眠障碍治疗困难,绝大多数将成为残留症状,伴随终身。”
考试前曾经用记号笔标记过的5号宋体,如今看来每个字都触目惊心,每一条症状背后,似乎都摇晃着林放苍白的脸。
原来他是PTSD患者。
难怪自己从未见过他熟睡中的样子。
难怪他总喜欢拉着窗帘,一个人躲在黑暗里,社交圈为零。
可他掩饰得那么好,若不是今天林非说起,也许自己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怎么会呢?
这样一个比月色还要温柔的人,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费翔不在,谢鹭一个人在座位上掩面痛哭。
泪水沿指缝一滴滴落下,落在那些个“极度痛苦”和“治疗困难”之上,文字洇湿晕开,嘲笑她的后知后觉。
辞职吧,别多想了。
以后不管什么样的痛苦,我都会陪你一起,不管治疗有多困难,我也都不会放弃。
移民的事需要从长计议,但至少能先陪他去旅游散心,离开眼前这个容易刺激他发作的环境,谢鹭想。
她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一旦遭遇困境,与其沉浸在悲伤的情绪里,下意识的更愿意去想“我能做什么”,在寻找解决方案的过程中,情绪得到纾解,所以即便遭遇打击,往往也能很快回弹。
谢鹭擦干眼泪,酝酿如何写辞职报告。
打开Word文档时,她握鼠标的手颤了一下。
文件包里,是她多年来收集的关于914火灾的资料,她给受灾居民挨家挨户建的档案还没写完,心灵家园的年度计划书也刚刚定稿。
为了今天,她念了四年的心理学,又花了三年时间考公,好不容易才来到新凤城,当上了这里的社区心理咨询师。
喵叔也答应告诉她关于小疯子的事,真相眼看就要浮出水面。
就这样放弃吗?
拖着鼠标选中刚敲下的“辞职信”三个字,手指放在delete键上,久久未动。
“你要——辞职?”
背后传来霍茵莽撞的声音。
谢鹭吓一跳,慌忙关闭页面,却不小心把手机碰掉在地上。
“呀,对不起!”
霍茵忙蹲下身子去捡,却被谢鹭一把夺过。
手机没事,鲁道夫的红鼻子上却一道裂痕。
谢鹭心疼极了,这个挂件她从拿到手开始就特别喜欢,不光因为这是林放送的,更因为林放说过,在他心里,她就是那个拥有超能力的鲁道夫,能跨越风雪,带他在无尽的黑暗中找到未来的方向。
想到这里,她的心又揪成一团。
霍茵也看到了那道裂痕,讪讪道:“摔坏了?要不我赔你一个?”
“不用了!”谢鹭冷脸,“谁让你进来的?招呼都不打一声,懂不懂礼貌?”
霍茵指了指大门:“门上说‘请进’。”
谢鹭无话可说,那两个字还是她自己贴上去的。
“找我什么事?”她没好气道。
“我是来道歉的。”霍茵赔着笑脸,“原来你就是谢伯伯的女儿,怪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我哥还说了那么不知好歹的话,对不起啊。”
谢鹭拉长脸:“那他自己怎么不来?道歉还找人代劳,没诚意。”
“我哥他……来不了。”
霍茵一脸沉痛,“你不知道,那天你走以后,我哥他就不断地懊悔自责,魂不守舍,结果倒中药的时候烫伤了他的……他的——”
“哪儿?”
“子孙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