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放双眸如暮光下的大海。
“记不记得当年我们是怎么约定的?我可以无条件替你写歌,当一辈子枪手,你也可以拿着我的作品去任意一家音乐公司发展。但从此以后,我姓林,我只想用林放这个名字安静地生活……”
“这我当然知道,发行单曲而已,绝不会对你造成任何影响!”林非忙道,“说实话,我也是存了私心的,既然这首歌不能以裴大的名字发,我想能不能署我的名字?
哥,我快三十了,拿了那么多奖,每张专辑的数据都很好,可大风哥还是不给资源,我都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星屿》可能是我最后的机会!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你才能帮我!”
林非目光殷切。
直到听到那一声希望破灭的声音。
“对不起,我无能为力。”
林非笑容僵硬:“宁可烂在肚子里也不愿意给我?”
“理解一下吧,今天我累了,等过两天状态好一些,我再写新的歌给你。”
林非突然咯咯笑起来。
寂静的夜里,笑声格外刺耳。
“哥你觉得我还不够理解你吗?”
林放无言以对。
林非是这个世界上最理解他的人,掌握他所有秘密和弱点。这些年,他看似置身事外,过着闲云野鹤般的生活,可一旦出了什么事,唯一能依靠的便只有弟弟。
“那你呢?你有试着理解过我吗?我知道你想过安静的生活……可我想要什么,你知道吗?”
林非的后半句,语声略显含混,他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支烟来叼在嘴里,点上火,姿态优雅地吐出一口淡蓝色的烟圈。
林放吃惊:“你抽烟了?”
“偷偷抽,好几年了。”
林非靠在墙上,把火机放在手背上潇洒把玩,“看,你还是一点都不了解我。正常,你们这样的人是不可能换位思考的,因为天赋太高,所以总认为成功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
他解开皮绳,如雾的长发披散下来,橘色小火星在纤细的指尖忽明忽灭,就连落在地上的剪影也是既性感又颓废,和往常判若两人。
“而当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完了,这辈子都完了。”
林非笑道,他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与他外表截然相反的沧桑感,“那年我十四岁,和你一般大……哈,叫了你这么多年的哥,其实也就比我大两个月而已。”
他顿了顿,抽了口烟继续:“可你知道当时你给我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吗?”
“什么感觉?”
“绝望。”林非轻轻道。
林放震惊。
十五年兄弟,他从没听林非说过类似的话,甚至从没想过。
“真的,没骗你。你现在看着我挺阳光的吧,可我从十四岁就开始绝望了,那种一秒被碾压、毫无招架之力的挫败感,真的能杀死一个勤奋又天资平平的人。
每次看到你,都有一个发自心底的声音对我说,放弃吧,再努力也不会有意义,在你这样的天才面前,越是拼命追赶,就越是自取其辱。
哥你明白这种感受吗?你,只要轻轻松松站在那里,光是背影就已经是我这一生都无法企及的巅峰?”
林放如晦的眸色动摇了一下。
要不是林非自己说出来,他确实永远都无法感同身受。
林非说自己是天才——
哈,他的心刺痛了下。
他想起自己小时候,母亲有多憎恨这个字眼,为了“埋没”自己的音乐天赋,甚至不允许碰琴。
“但这不怪你,一点不怪,否则这些年我也不会把你当自己亲兄弟看待。但这个世界就是这么荒唐,你拼了命想摆脱的东西,我却拼了命地想得到。哥,考虑一下。”
林非将烟蒂弹向空中,迈步走出工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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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半夜里突然接到的急单,一个加拿大歌手要用琴,他母亲是华裔,电话里求了半天,哥这才答应。”
第二天一早,林非提着两箱行李放到后备箱,对谢鹭道,“只是这几天哥恐怕都得待在工坊熬通宵了,他特地关照我,这两天照顾好你。走,上车吧,我送你上班。”
林非已经拉了车门,谢鹭还是一脸懵:“这个,怎么好意思让大明星给我当车夫?我自己也能开,实在不行还有地铁。”
“哥说了,你就是个本本族,开车他不放心,地铁又太挤。别推辞了,不然等他闭关出来,就得拿我祭天。”
林非还是很幽默的,因为谢鹭深信这绝不可能是林放的原话。
说来也怪,林放这种性格,竟然有林非这么个乐观开朗的兄弟,又有自己这么个开朗乐观的老婆。
更奇怪的是,自己和林非这么两个E人属性极其明显的、和锅碗瓢盆都能迅速建立起友谊来的人,同在一个屋檐下处了三年之久,关系竟然没能比刚认识时亲近多少。
“其它没什么,我就是担心他这两天病还没好透呢,就接这么急的单子,身子会吃不消。”
谢鹭坐上副驾,系上安全带。
刚才路过工坊,想上班前瞧一眼林放,但工坊一年四季窗帘都拉得严严实实,压根什么都看不着。
“放心吧,哥是大人,能照顾好自己。”
林非道。
他今天穿了件正红色的短袖T,下身石磨蓝牛仔裤,为了遮挡脖子上的勒痕,领口处系了条黑白格纹丝巾,不知情的但觉今天这一整套造型走的复古港风路线,酷帅逼人。
“对了,哥跟我说你社区里有个小孩儿,家里就一个奶奶,生活条件不太好,让我整理点不穿的衣服鞋子给他。我给弄了两箱,上回拍广告,品牌方赞助的,标都没剪,一会儿给你提上去啊。”
谢鹭想起刚出门的时候,林非确实拎了两个大箱子放在后备箱里,还以为他工作要用,没想到竟是给自己的:“你是说周铭恩?”
“叫什么我忘了,反正有这么回事。”
“林放跟你说的?他连这个都跟你说?”
谢鹭是真的吃惊,周铭恩的事她不过随口一提,说的当时林放也没什么反应,她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想不到他不声不响的竟这么上心。
“怎么样,羡慕我哥和我无话不说了吧?”
林非开玩笑道,“我哥这人就这样,看着高冷,其实心软得很。十五六岁小男孩儿嘛,既叛逆又敏感,说说不在乎外表,可穿得差了又容易自卑,我们都是这么过来的,太懂了。”
车子拐了个弯,金色的眼光迎面直射,林非从置物架上取出墨镜戴上,继续目视前方。
就在这个瞬间,谢鹭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自己和林非之间存在了三年之久的距离感,一下消失了。
好奇怪。
她甚至自责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和林非处成朋友,没早点发现原来他也是这么可爱的人。
“嫂子想什么呢?”
“没什么。”
谢鹭暗嘲自己神经过敏,笑笑道,“真羡慕你和你哥的这种关系,不像我,我是独生子女,我爸过世之后,就我和我妈两个人。”
“有时候,相爱的人也并不一定互相了解。我哥他真的很在乎你,但也许就是太在乎了,有些话反而说不出口。”
今天路况很好。
林非大概只花了十几分钟,就把谢鹭送到了单位楼下,轻踩刹车,从口袋里取出两只白色的小药瓶。
“这是他平时吃的药,氟西汀和倍他乐克,嫂子是学这个的,一看就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