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最高气温至少35度以上。
马路对面的星巴克里,室内座无虚席,室外的露天座椅都晒得发烫,偶尔几名顾客,因为要抽烟不得不站到门口,两脚还交换着点地,就像那地面也烫脚似的。
但也有人例外,比如林放。
他穿一件白色亚麻衬衣,袖口随意地卷起几道,露出漂亮的手腕和日夜不离身的智能手表。服务生给他送来一杯冰冷萃,他微笑着说谢谢,俊雅如玉的样子让年轻的女孩害羞得低下了头。
说实话,亚麻衬衣很难穿,特别是夏天,一旦皱了,或是出了汗就特别尴尬,但林放的身体就像是特殊构造的一样,强烈的日光照在他身上就变成了清冷的月光。他的衬衣也一尘不染,即便刚才对霍达做了那样的事,仍是连一道褶子都没有。
冰块正慢慢融化,玻璃杯的表面凝结了一颗颗晶莹的水珠。
即便在太阳底下暴晒,只要在冰块完全融化前,霍达都不会有事,这点林放心里有数。
他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去春游,他被同学们绑在一棵大树上,后来同学去玩,也忘了给他松绑,直到傍晚集合、老师点名时才发现他怎么不在。
那一次,他也是从上午一直晒到下午,五、六个小时滴水未进,好像也没怎么样。
不过,也不能完全拿霍达和自己比,林放想,毕竟自己是怪物,普通人忍受不了的痛苦,他都能忍,也都能活下去。
霍达就不一样了,他就像个脆弱的洋娃娃。
想到这,林放拨打了110。
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要置霍达于死地。
霸凌他的人多了,其中的大多数已经连名字和长相都忘了,霍达并不值得他报复。
更重要的是,他不想惹麻烦。
但他还是说了那些狠话,并把他从坡道上推下来,是因为他不相信霍达能替自己保守秘密。
他从不相信任何人。
对他来说,恫吓,远比契约更有效。
“您好,110报警服务台,请讲。”
“你好,我这里是……”
林放语声停顿,对面花园里来了一男一女,距离太远,他看不清对方容貌。
“已经解决了,谢谢。”
他看着两人把霍达弄走,对电话里道。
霍达没有报警,即便自己故意把他弄成那个样子,他也没有报警。
所以,回去后他真的会遵守诺言,把见过自己的事烂在肚子里吗?
他的腿又是怎么回事?刚才没来得及细问,是在大火中摔瘸的吗?他和妹妹住在一起,那爸妈呢,难道也在大火中……
心脏突然尖锐剧痛,就像有一柄利剑瞬间贯穿他的胸口!
林放猛地弯腰,紧紧揪住胸前衣襟,那件一丝褶皱都没有的衬衣硬生生给他揪出了深深的印子。
十五年了,他一直不太敢去回想关于火灾的细节,十四岁前的记忆本就模糊,真相和幻觉互相交织,因此也无法确认,那一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刚想去口袋中拿药,手机响起来,是谢鹭来电。
林放强忍不适,深吸了两口气,按下通话键。
“鹭鹭,想我了?”
“唔,第一天工作不太顺利,就想听听你的声音。”
“怎么了,谁惹我的女王陛下生气了……要不这破班我们不上了?”
他故意道。
“那怎么行啊,我今天才上班第一天!”
她在电话那头叫起来。
他压抑地咳了两声,轻笑道:“那这样,今天我来接你下班,然后带你去吃好吃的?”
“什么好吃的?”
“烤肉好不好?南京西路上有家新开的餐厅,评价很不错,他们家还有抹茶红豆冰淇淋,也是你爱吃的。”
“吃完了再去看电影,有我爱豆的新片儿!”
“知道,票我都买好啦……”
林放边说,边扶着桌子起身。
要不是步履沉重,宠溺的声音里根本听不出任何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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喵叔回到自己的屋子。
他和曹静分到的都是两室一厅,连房型都是对称的。曹静拿次卧做了佛堂,他就不一样了,为了繁育纯种小猫,朝南的客厅和主卧都留给了尊贵的母猫们,自己和配种的公猫一起睡朝北的次卧。
他有句口头禅——吃得苦中苦,睡到人上人。
虽然是老光棍,但因为有曹静每天帮忙收拾,家里显得非常干净,生活也很有规律。
下午一点半,喵叔躺在沙发上,照惯例现在是他睡午觉的时候。
但他今天有点睡不着。
发财丢了,品相这么好的猫,十有八九会被人抓走,再加上肚子里的崽,损失惨重。
但他现在还有另外一件事够他心烦的。
小疯子回来了。
喵叔辗转反侧了半天,干脆不睡了,走到阳台里,点了一支烟。
青灰色的烟圈在空中飘浮起来。
喵叔眯着眼,他其实已经不太记得小疯子到底长什么样子了,那家伙很少出门,再加上不会说话,所以基本没什么存在感。
或者说,他一直在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但关于他的传言一点都不少。
有人说,他是恶魔的儿子,因此才不会说人话。
有人说,他只在夜晚出来活动,因为惧怕人间的阳气。
还有人说,他感受不到疼,也感觉不出冷暖,大冬天都只穿薄薄的单衣、光脚站在天井里。
那些人说得有鼻子有眼,说他从来不吃熟食,冰箱里拿出来的蔬菜和生肉放进嘴里就啃,血水从嘴角流下来,就跟妖怪一样。
因为他的血是冷的,心也是冷的。
关于这些传言,谁也不知是真是假,喵叔自己见过一次,有天晚上喝多了,半夜里起来尿尿,因为懒,也没有开灯。卫生间有扇气窗,正好能看到一楼的天井。
那天很冷,还下了雪,喵叔记得很清楚,因为马桶的水箱都给冻住了,他尿完了冲不掉,正骂骂咧咧,抬头就看到了窗外的小疯子——
他只看背影就知道是他,十四岁,一个劲抽条,个头比大人还高,身量却还是个孩子。他穿一件白色单衣,没穿鞋,光着脚踩在结冰的台阶上,手上系了一根很长的红绳。
喵叔至今都记得那个画面。
屋外是白雪皑皑,小疯子悄无声息地向远处走去,雪子盘旋着、飞舞着落在他的身上,手上的绳子拖在地上,足有两三米远。
喵叔恶作剧心大起,兴冲冲地跑下楼,跟在小疯子后面,捡起那根红绳把他绑在栅栏外的大门上。
回去后他美美地睡了一觉,他在想天亮后谁会第一个发现,恶名昭著的小疯子被他像狗一样拴在了大门口,拴了一整夜。
可惜并没有。
等他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小疯子早就不见了,雪地里除了脚印和斑斑的血迹,什么都没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