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似火的正午,一男一女走在街心花园里。
两人都不是来散步的,猫着腰,走得极慢,边走边睁大了眼睛往地上扫描,像是寻找什么贵重的首饰。
男的姓缪,住新凤城7号,靠繁育宠物猫为生,人送外号喵叔。六十不到的岁数,一件白背心把凸起的肚腩勒得死紧,脖子上一条半指粗的马鞭链,或许是嫌热,油腻的长发在脑后扎了个鬏,五根手指四枚金戒指,唯一闲着的大拇指指甲留了半寸长,提溜着一只保温杯。
“我告诉你,发财可是赛级的银虎斑,光配种就花了六千,年头下的一窝卖出去每只少说一万二!曹静,知不知道你丢的不是一只猫,是十几万白花花的银子!”
喵叔火冒三丈道。
他已经在附近找了一个多小时,一身的白切肉热得都快出油了,那只在洗澡途中越狱的缅因猫仍是踪影全无。
曹静无动于衷。
她实际年龄比喵叔要小上许多,奈何非常瘦,一米六的身高目测不超过80斤,因为瘦,看上去就难免显老,也显得她一张干瘦的脸上颧骨更高。
“是你要我背来洗澡的,那只缅因20多斤了,肚子里还揣着崽,我早告诉过你我背不动。”
“所以你就故意整我!”喵叔气急败坏。
“你想多了,我想整的人是你,不是猫。”
曹静淡淡道。
她和喵叔住对门,老凤城那会儿就是,几十年的邻居偏偏跟前世冤家似的,可你说两人是冤家吧,又干啥都形影不离。两人都是独户,喵叔一天三顿都在曹静家搭伙,他家的猫舍猫笼,曹静也每天都会去打扫。
“不是就快找!”喵叔显然已习惯了两人斗嘴,“这么大的太阳,发财要中暑就完蛋了!”
“你是担心发财吗?你不过是担心万一它流产了,断了你的财路!”
“那又怎样?我是做生意,不是做公益!”喵叔斜睨她一眼,目光中带着轻蔑和嘲讽,“不像你,天天吃斋念佛,做给谁看?”
他话说到一半顿住,前面的灌木丛里有个什么东西,趴在那儿一动不动。
“那是什么?”他指着那东西道。
曹静也看到了:“发财?”
两人对视一眼,生怕惊动了发财,亦步亦趋走过去,轻轻扒开灌木丛。
霍达直挺挺躺在地上,双手被自己的皮带绑在背后,嘴里还塞着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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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让!快让让!”
喵叔背着霍达,一路冲进兄妹车行,把人放到床上。
霍茵正在门口捣鼓电瓶,一见霍达像具死尸似的叫人给背回来,腿都吓软了:“哥!哥你怎么了!喵叔,我哥他出什么事儿了!”
曹静推着霍达的轮椅:“茵茵别怕,你哥人没事儿,就是给晒晕了,有点儿中暑。”
她尽量轻描淡写,尽管回来时他们已经给霍达松了绑,但霍茵又不是傻子,霍达遛个弯的功夫回来跟去了趟缅北似的,脸色奇差无比不说,眼镜碎了,衣服也破了,额头上青一块紫一块,怎么都不像没事儿的样子。
“静姨,我哥他真的不用去医院吗?”
“不用,身上的都是皮外伤,中暑嘛,空调房里待一会儿,自己就能缓过来……茵茵啊,去把医药箱拿过来,我给你哥处理下伤口。”
“真没事儿,估计是不小心摔了一跤,周围没人,手机又摔飞了,没法打电话。”喵叔帮着打圆场,“听你静姨的,去医院,医生也是这个流程,挂号排队的还折腾。”
霍茵点点头,依言去拿医药箱。
静姨退休前是区中心医院的护士,虽然没医科大学的文凭,但经验丰富,比那些照着教科书开处方的新手医生可靠谱多了。
喵叔带了保温杯,可仍是抱着不吃白不吃的心态打开冰箱:“幸亏我今天路过,救他一命,要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哎,我说你家怎么连啤酒都没有?”
他找了半天,心不甘情不愿地拿出一罐北冰洋来,长吁短叹:“残废人,可怜啊!”
曹静不悦:“说什么呢!”
“说说都不行?霍达那腿是废了嘛,我实事求是,又没造谣……”
幸亏霍达此时缓缓睁开眼睛,两人这才没继续吵下去。
“哥,你感觉怎么样?怎么好好的摔成这样?”
霍茵紧张问,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仍是能听出来快哭了。
霍达心疼地摸了摸妹妹的脑袋。
他被发现时万分狼狈,多亏喵叔和静姨心照不宣暗中替他隐瞒,才没有让霍茵起疑。
“刹车坏了,溜坡。”
他拿起床头柜上摔碎的眼镜戴上,勉力撑起身子,“静姨说的对着呢,哥就是中暑了,有点头晕。茵茵,你去对面药房买点藿香正气水来,那个一喝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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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静陪霍茵买藿香正气水去了。
留下喵叔一人在车行东摸摸西看看:“霍达,你们这儿小牛多少钱啊?给你喵叔弄一辆呗,平时接送个猫啥的,都能用得上……哎,不会这么小气吧?我今天可是你救了你的命啊……话说回来,你咋就这么寸呢?这年头还能遇上有人抢手机?这是得穷成啥样……”
“我看见小疯子了。”
霍达道。
喵叔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什么小疯子……哪个小疯子……”喵叔想故作镇定,脸颊上的肌肉却不自觉地抽搐,“你不会看错吧?小疯子不是早死了吗?”
“大火以后谁都没见过他,所谓‘死’不过是失踪到一定时间,派出所自动消户,我今天可是亲眼看到他站在我面前。”
“他跟你说话了?”喵叔脸色煞白,“你是说……是他?他把你搞成这样的?”
霍达点头。
他其实不知道为什么喵叔看起来也和自己一样害怕。
也难怪,小疯子这样的人——
霍达想,十五年前,在他和小疯子为数不多的几次照面中,小疯子那冷漠到几乎空洞的眼神都让他心有余悸,他甚至不觉得那是人类能拥有的眼神,而更像是一头野兽。
“他现在已经和从前完全不一样了,看起来……呃,很正常,说话也很流利,我是说,假如他站在人群里,你根本不会觉得他有什么特别。”
“不管他装成什么样,他还是那个疯子!正常人谁夜里不睡觉,尽做那些吓死人的事情?我要是你,当初就把他往死里弄,好过他发起疯来把整栋楼都烧了!”
霍达没有接话。
虽然当年的《事故调查书》上写的是火灾原因不明,但大部分凤城大楼的居民都跟喵叔一样,认定是小疯子干的。
“达子,你可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就算不为自己想,也得为茵茵想,她一个大姑娘家的,万一哪天让小疯子给盯上,那种变态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喵叔油光光的额头青筋暴起,唾沫星子就跟机关枪扫射似的喷在霍达的脸上,“听叔的,咱报警,这事儿交给警察,他们要能找到证据,那是最好,抓起来吃一辈子牢饭!找不到,那就关精神病院,咱得保证自己的人生安全!”
“你让我想想。”霍达沉吟,“就算我报警,怎么报?法律意义上,小疯子早就‘死’了,难道让警察去查个死人?”
“这好办,他身上还有没有什么别的线索?开车没有?车牌号多少?”
霍达被他一提醒,从口袋里掏出一件事物来:“这是我趁他不备,从他身上拿到的,算是线索吗?”
喵叔朝霍达的掌心看去,那东西细细长长,玉白色,一指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