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神安本是纨绔子弟,成天游手好闲,整日灯红酒绿,常去民间劫掠良家女子行乐,这秉性至死难改。与丹女待了不足半月,早就厌倦不爱,将丹女留在神龙寨不闻不问,自个儿又去外寻花问柳去了。
那日带着八个护卫从青楼出来,又到茶楼饮茶,刚一坐下,就见一汉子阔步而来在邻桌入座,那汉子要了一壶铁观音,一人独品。饮了一会,那汉子指着屁股下的凳子对小二道:“你这凳子多少钱一个?”小二莫名其妙,笑道:“客官,这凳子便宜,大约二三十文吧。”那汉子往桌上丢了一两银子道:“够了吧?”小二不解其意,正在纳闷,那汉子道:“拿着。”小二不知道这位客官什么意思,也不敢去拿银子。那汉子突然站起来,操起屁股下的凳子朝着神安脑袋猛砸过去。神安正好背对那汉子,不知躲闪,倒是坐在神安对面的护卫眼疾手快,见势不妙,顺手抓起茶杯朝这汉子打来,汉子稍一分神,板凳砸偏,砸到了右侧脖子,直砸得神安鲜血直喷。
八个护卫大惊,还未回过神来,那汉子的板凳又朝护卫打来,护卫们慌乱中也拿起凳子来打,混战了一会,那汉子又打翻五个,另外三个护卫是神龙寨的旗手,武功了得,围着那汉子打,逐渐占了上风。那汉子见久斗下去占不了便宜,大笑一声,丢下凳子一溜烟地跑了。三人见主人伤势严重,也不敢追击,抛下那五个被打伤的同伴不管,背起神安飞速赶往神龙寨求救。
打人的汉子并非神安的仇家,而是嫉恶如仇的赛包拯叶阳。
叶阳得知神安欺负丹女,世安本分老实,不愿寻仇,遂瞒着唐海、山勇,自个儿暗中寻找神安,碰巧在大街上看见神安进了茶楼,于是紧跟着也钻了进来,可惜这一板凳打偏了,不然神安必然脑袋开花,丧命黄泉。
2
神安遭人暗算的消息在武昌城传得沸沸扬扬,神谦、王铣怒不可遏,二人亲自去找武昌知府罗成诉冤,罗成命捕头宋旸全城搜查凶手。
宋旸对二人道:“神寨主、王总管,武昌府捕快人手不够,我调精干捕快三十人,神龙寨抽调能打的护卫百人,分成十队,每三个捕快带十名护卫,挨家挨户搜寻,二位以为如何?”
神谦道:“莫说调一百护卫,就是调老夫本人,老夫也愿听宋旸兄弟差遣。”
宋旸笑道:“宋旸这点拳脚功夫,接不住神寨主一式三招,差遣神寨主,岂不折煞小弟?”
神谦哈哈大笑:“宋兄弟过谦了。”
王铣摸出一锭银子递给宋旸,神情严肃地道:“我神龙寨的人去搜查,人家会说我们打劫,宋旸兄弟出马,那可是执行公务,兄弟们辛苦了。”
宋旸连忙推却道:“王总管见外了,我们捕房兄弟常受神寨主、王总管照顾,如今神安公子为歹人所伤,正是兄弟们效劳之时,岂敢再收厚礼?”
神谦道:“宋旸兄弟务必收下,这是给众兄弟的喝茶钱。”
宋旸道:“既然神寨主赏赐,宋旸替众兄弟谢过了。”
宋旸接过银子,又道:“所谓树大招风,神安公子身为神龙寨少主人,锦衣玉食,难免遭受小人嫉妒,还请神寨主、王总管列出一个嫌犯名单,这样便于及早破案。”
王铣从怀中摸出一纸递与宋旸道:“嫌犯名单在此。”
宋旸接过一看,共有三十六人,喜道:“好了,有了这份名单,省却不少事,兄弟们按名单抓人就是。”
出了府衙,神谦道:“官府明查,我神龙寨也需暗访,安排兄弟们广布眼线,不捉住凶手,誓不罢休。”
王铣道:“大哥放心,敢跟神龙寨作对者,死!”
3
神安正躺在家里养伤,由丹女无微不至地细心照料着,突然闯进一人,紧身绿裙,轻盈矫健,一进门便与丹女碰个满怀,那人识得丹女,笑嘻嘻地叫:“嫂子辛苦了。”丹女一眼认出是燕子,大惊:“燕子?你怎么也在这里?”神燕笑道:“这是我的家,我为何不能在这里?”
神安急于探知外面的消息,见妹妹跟丹女绕弯子,怒道:“我都这样了,你还有心情逗乐?”
神燕弃了丹女,指着神安骂了过来:“挨打的是你,凭什么不让我乐?今天你也怕了?平日横行霸道,玩弄姑娘的时候怎么不想到会有今天?活该!活该!”
神燕盛气凌人,手指都指到哥哥的鼻子上了,神安也不敢回嘴,直被骂得张口结舌,无以言对。
丹女颇感迷茫,急切想知道真相,拉住神燕问道:“燕子,你不是叫申燕吗?这怎么是你家?”
神燕懒得搭理丹女,一手甩开,就像丹女并不存在一样,继续骂神安道:“爹爹心系江湖,无暇管你,他哪里知道你天天在外寻花问柳,你的那帮狗腿子谁也不敢跟爹爹和王总管说实情,王总管列了个嫌犯名单给宋旸,让他按照名单抓人,你知道这要冤枉多少好人?”
丹女越听越急,见神燕不搭理自己,就去床上摇问神安:“公子,燕子是你什么人?”
神安推开丹女,也似丹女不存在一般,求神燕道:“好妹妹,这事你别跟爹爹说,等几天我伤好了,我自己带人去抓真凶。”
兄妹二人自说自的,谁也没有搭理丹女。丹女不甘心,复又抓住神安问:“她怎么是你妹妹?她姓申,你姓神。”说道这里,丹女突然醒悟过来,自言自语道:“申燕,神燕,申,神……原来,你们是兄妹?”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丹女脸上,神安怒吼:“没看见我在说正事?吵什么吵?滚!”
神燕又指神安额头大骂:“我警告你,你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你自个儿清楚,你自己尽快查出真凶,别让爹爹冤枉好人。”
神安强作笑脸求道:“好妹妹,哥哥再求你一次……
神燕未等哥哥说完,伸出右手,五指张开,左手指着正在哭泣的丹女道:“别,别,别再求我,上次骗她的时候我就说过,那是最后一次帮你。”
神安嬉笑道:“这次不是坏事,是向你借一个人保护我。”
“借谁?”
“爹爹将那个叫林源的护卫给了你,你借我用几天,我要他替我捉住伤我的凶手。”
“这个嘛,可以考虑,不过,我会交代他,他为你做任何事之前必须先向我禀告,经我同意方可。”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神燕转身就走,到了门口突然停了下来,转身见丹女正在角落里抽泣,缓步过来,痛爱地抚摸着丹女满头青丝,劝道:“姐姐,这里不是你呆地地方,快回去吧。”
神燕走了,丹女突然止住哭泣,愤怒地看着神安,满脸的怨恨。
这眼神明明充满了仇恨,神安见了突然想起到了什么,问道:“我想起来了,你说过,你姑姑、你哥都说我是坏人,不让你跟我,会不会是他们找了个杀手谋害我?”
丹女由恨转怒道:“畜生,凭什么怀疑我姑姑和世安哥?”
神安呵呵一笑,道:“我也只是随便说说,看你紧张的,乖,我动不了,过来扶我起来坐坐。”
丹女不知是计,虽然犹豫须臾,然神安终究是自己的未婚夫君,他纵有千错,现在有伤在身,自己也须倾心照顾。丹女慢慢上前欲扶,谁料刚到床边,神安猛地抓住她白嫩嫩的芊芊玉手,强将娇弱美眉拽了过去,另一手揪住头发,脸色阴沉,怒骂道:“贱人,定是你们合谋害我是不是?”
4
人与人之间,最好不要撕破脸皮,一旦撕破,裂痕无法弥补,后果很严重。
同僚撕破脸皮,你死我活。朋友撕破脸皮,风流云散。兄弟撕破脸皮,恩断义绝。夫妻撕破脸皮,劳燕分飞。无赖撕破脸皮,更加无赖,彻底无赖,最最无赖。
神安既已撕破脸皮,也就无须伪装了,心烦时,将丹女拖来骂一通,若敢还嘴,拳脚相加。
“我这样的无赖你也要嫁,你说你贱不!”神安往往边打边嬉笑着辱骂丹女。
挨了打的痴情女终日以泪洗脸,本以为攀得梧桐树,就是火凤凰了,没想到误把黑蛇当乌龙,错将花猫看成虎,唉……
神安伤好后,带着一帮恶人整日上街寻找打自己的恶煞,丹女被软禁在神龙寨内,昼赏娇花泪自怜,夜对明月空叹息。这天晚上,痴痴呆呆地依栏望月,忽然想起嫦娥弃羿的故事,悔恨难当,思着想着,含泪吟道:
妾与君同春,无有生迟恨。妾爱君洒脱,君爱妾娇容。
妾与君同城,无有长江恨。妾恋君雄健,君恋妾温馨。
妾与君同心,无有杜娘恨。妾誓随君去,君志迎妾归。
妾与君同命,同是命薄人。妾隔君咫尺,君离妾天涯。
丹女暗想,今日误入魔窟,只悔当初不听姑姑之言,若就此回去,不知世安哥能原谅我不,莫若将此《妾与君》诗抄下来,托人带给他去,看他回信便知其心。
思至此,丹女急忙回房去寻纸笔,走到花园一角,只听有人轻吟,细听,却是:“张臂抚百花,丹蕊卓娇媚,最喜阆苑景,美不及佳人。”丹女大惊,这不是神安写给自己的诗么?
丹女循声探去,见一女子行在花间独赏夜景,遂问道:“你是何人?”
那女子一副丫鬟装扮,见丹女穿着时尚,知道一定比自己尊贵,忙回道:“我是神燕小姐的侍女。”
丹女笑道:“你刚才所吟的诗妙极,你自己做的么?”
侍女道:“我哪会作诗,这是我家小姐送给神安公子的。”
丹女奇道:“妹妹送诗给哥哥做什么?”
侍女笑道:“我也不知,那日小姐托我送诗给神安公子,说此诗是钩,可钓绝世婵娟,我一时好奇,就偷看了,因此记得,方才见园中百花夜放,因此随口吟出。”
丹女暗惊,又道:“你家小姐好文采,神安公子一定也善作诗?”
侍女道:“神龙寨里只有我家小姐一人能诗善曲。”
丹女道:“牡丹妖娆香不及,芷兰芬芳艳稍逊。人在花前美胜花,花在人前不如人。你识得这首诗么?”
侍女笑道:“这也是我家小姐送给神公子的,那天一共送给神公子五六首诗,都是写花与美人的,说是神公子次日东湖花会上用得着。”
丹女明白了,神安实乃不学无术的浪荡公子,以前的翩翩风度和才高八斗全是伪装来的,他兄妹二人,哥哥行凶,妹妹帮凶,自己一时失察,中了他们的圈套。
丹女恍恍惚惚地回到房内,气塞胸膛,恼恨交加,躺在床上流了许多泪。一个多时辰后,丹女强打精神起来,写了诗藏好,次日一早交与刘菊道:“烦请妹妹将此信交给青石街饭店的伙计洪世安。”刘菊也怜丹女不幸,遂答应道:“姐姐放心,我这就去送。”
刘菊放走到大门口,守门护卫问道:“哪里去?”刘菊道:“替小姐买胭脂。”护卫也认得刘菊,知道她是神燕的丫鬟,遂也不拦。出了门,刘菊直奔饭店,到了门口正欲进去,忽被一汉子拦住道:“你怎在此?”刘菊抬头见是新派来给小姐做护卫的旗手林源,顿时吓得手足无措。林源看在眼里,暗思我随便问一句,她为何这般惊慌,莫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因又唬道:“神公子遭人暗算,我奉命暗查凶手,说,你为何在此现身?休要隐瞒半句,不然,我要你生不如死。”刘菊素知神龙寨护卫凶残毒辣,只得战战兢兢地供道:“是,是丹女姑娘托我带一封信给饭店里的伙计洪世安。”林源道:“取信来给我。”刘菊交了信,林源展开一看,见只是一首诗,并无其他内容,遂道:“你先回去,我替你去送给他。”
刘菊走后,林源拿着信进了饭店,一打听得知世安出去了,猜想他定是去了大哥的客栈,遂以查找凶手为名来到客栈,恰好唐海与山勇、叶阳俱在,林源道:“方才丹女姑娘托人送信给世安兄弟,我以为他跟大哥在一起。”唐海道:“世安兄弟几日不来了,丹女既已委身他人,带信何为?”林源道:“信中只有一诗,并无他言。”唐海道:“拿来看看。”
看了信,唐海笑道:“此女今日方悔,又想与世安兄弟复好。”山勇道:“大哥,你猜世安兄弟会怎么做?”叶阳道:“那还用说,好男儿岂能要这三心二意的女人。”唐海道:“不然,世安兄弟多情,定会不计前嫌,况且,丹女姑娘人好心善,只是一时不察为神安这恶棍所骗。”林源道:“既然世安兄弟不在这里,我就将信送回饭店去。”
林源转身要走,唐海道:“三弟将信留下,我替世安兄弟回一封信。”山勇、林源、叶阳大奇,唐海道:“世安兄弟心有牵挂,不愿浪迹江湖,我这就断了他的念头。”叶阳听了嘿嘿直笑,林源也呵呵一笑道:“大哥要拆人家的好姻缘。”唐海道:“二弟,将世安兄弟前几日写的药单拿来。”山勇拿来药单道:“大哥,不妥吧。”唐海笑道:“无妨,此举乃为世安兄弟前途做想,虽不合礼,却不失德。”
那日刘小苟风寒复发,恰好唐海也在饭店,遂自告奋勇去抓药,让世安照着郎中先前的药方重新写了个单子,上面虽然只有寥寥十余个字,但足以模仿。
唐海细细研究了一番后,模仿世安笔迹写了回信。林源怀里揣着这封假冒的回信急急地往神龙寨赶去,在贡院门前追上刘菊,凶狠地将她拉入巷子里威胁道:“这是洪世安回给丹女姑娘的信,见了丹女姑娘,休言我替你转信之事,不然……”说到这里,林源握拳朝着砖垛一击,那砖垛顿时碎飞了去,林源补充道:“你的脑袋就会像这砖垛一样。”
刘菊战战兢兢地连连点头,接了信回至神龙寨交给丹女,不敢提及路遇林源之事,丹女急于看信,也不多问,打发走刘菊后,拆开信封,但见信里也是一首诗:
陈李二主丢河山,项吕双雄别红颜。
男儿志在争日月,岂可多情作等闲。
丹女细读了数遍,用心体会诗中之意,暗道:“陈后主、李后主因贪图女色丢了江山,项羽、吕布因迷恋美人身首异处,世安哥素有投军之志,此诗表明他立志博取功名,绝不为儿女私情所误,看来我在他心里已无地位。”想到这里,丹女的心凉了半截。复又见下面还有一首诗:
自古人心最难留, 万金难买两心同。
情陷王孙情不真,丹染尘埃难再红。
天哪,世安哥将我比成贪图王孙富贵的贱女人了,喻我身染尘埃,不再丹红,弃我之意明矣!丹女不觉头昏脑晕瘫坐在地,两行泪水如珍珠般滚滚而出。
至此以后,丹女自觉无颜回去,取消了逃离神龙寨的念头,对恶棍神安的暴行逆来顺受,默默地将泪水往肚子里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