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嗤……”红语杉在一旁笑了起来:“她在逗你呢,你身上是有一股饺子味,但是没有那么呛鼻啦。”
我松了一口气,不过为了照顾魏玲,我也没有继续走近,反而又退远了一些:“这样可以了吧?”
魏玲将头转了过去,没有继续看我。红语杉将已经空了的营养液瓶子换了一个,重新扎上:“魏玲,你有没有想吃的东西啊?”
“……没有。没胃口。”魏玲抬眼看着红语杉,眼下已经是一片青黑,脸上的疱疹和斑点比之前还要多,看起来可怖极了:“你说我如果一直这么不吃饭的话,会不会饿死啊?”
红语杉的手一顿,然后看着她:“我不知道,有营养液,应该不会的。”
“我现在已经感觉不到我的胃了。”魏玲苦笑了一下,看着透明的液体随着软管慢慢的流入她的身体里面:“或许就是因为许久没有吃饭的原因,我越来越不觉得饿了,甚至连喝水都不想喝。没胃口是一方面,吃了就吐是另一方面,而感觉不到饥饿和胃的存在,就是最重要的一点了。”
魏玲说了这么长一段话,中间至少歇了三次。说完后她自己就苦笑了起来:“看看我现在这破烂的身子,连说一段话都不肯让我好好的说完。”
“你会好起来的。”我说。说完魏玲就笑了起来,笑的瘦弱的身子骨疯狂的抖动,连眼泪都出来了:“这个可是我最近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了哈哈哈哈……”
红语杉连忙安慰着她的情绪,不让她这么激动。魏玲却很快止住笑意,无喜无悲的看着我:“那么,张乐,可否请你告诉我,艾滋病现在的治愈率是多少?”
“……没有,无药可治。”我看着她的神情,突然不忍心说了。我说完这些马上又跟了一句:“不过现在可以治疗啊,虽然不能清除艾滋病的病毒,但是这个治疗能让你恢复正常……”
“恢复正常,然后呢?”魏玲看着我:“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还是一年两年?”
我不知道魏玲说这些的意思是什么,只能踌躇的张着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也了解过。这个治疗可以让我恢复成正常人,但是以后呢?这个治标不治本,换句话说,就是把艾滋病毒关在一个地方,只能默默的等待着病毒哪一天全部爆发出来。”
魏玲太过于悲观。不过她说的意思也没有错,这个治疗,不能清除病毒,只能将病毒在一个地方“关起来”,就像是被装进一个小盒子里一样。但是这种也是有一定的风险的,如果艾滋病毒在不断的增长,最后到那个小盒子装不下的程度,就会全部爆发出来,一下子蔓延全身。
但是为了稳定魏玲的情绪,我还是选择了一种比较折中的方式说话:“魏玲你不要想的那么悲观。好多艾滋病人做了治疗过后,都一直平平安安生活到老呢,结婚生子一样不少,和正常人一样。我相信你做完之后也会一直平安到老的!”
“张乐,你也说了,和正常人一样。”魏玲的嘴角微微勾起一丝微笑:“那么你的潜台词还是,你是个艾滋病人,和正常人是不一样的,即使做了治疗,但是你还是个艾滋病人,和我们格格不入,对吧?”
我一惊,连忙摆手:“不不不,你误会我了……”
魏玲撇撇嘴,不可置否。她艰难的翻了一个身子,背对着我,明显不想再跟我说话了。
明明挑明艾滋病的原因之后我就想可以好好的治疗了,但是现在魏玲明显在抗拒着治疗。明明治疗可以让她的情况好转一些啊……
红语杉对我摇摇头,示意我不要再说了。最近魏玲嗜睡的厉害,就这么一翻身一愣神的功夫,魏玲就又睡着了。红语杉将魏玲的身子扶正,小心翼翼的将她输着液的那只手放好,然后给她盖好被子,忧心忡忡的走过来:“怎么办,她现在对治疗非常的抗拒啊,我们该怎么办呢……”
“没办法,这个对她是现阶段最有效的治疗方法了,我们不能因为她不想做,而就这么放弃了。”
红语杉想了想,也是决定般的点点头:“对,不能因为这样,就让她这么任性下去。治疗是一定要治疗的,她不配合,我就把她搬上治疗室!”
我沉默的点点头,拉着红语杉的手,额头慢慢的相抵:“红语杉啊,最近真是辛苦你了……”
“没有,不辛苦。”红语杉低低地说:“只是觉得,魏玲实在是太不值了……哈哈。张乐,你最后可不要像她的老公一样,我实在是怕得很。”
“不会的,不会的,我会爱你一生一世。”我轻轻的吻上她的唇角,虔诚的许下誓言。红语杉轻轻的转动头部,我们两个的唇最终印在了一起。
我们谁都没有主动,就这么轻轻的,两片唇相贴就觉得非常的幸福了。
我赶紧去办关于艾滋病治疗的手续,很快便办妥了。回到病房的时候魏玲还没有醒,我便和红语杉一起将魏玲转移到活动病床上,将她带到了治疗室。
治疗的过程非常的痛苦,魏玲被疼醒了,一直在尖叫,即使打了麻药也无济于事。我和红语杉站在门外听着她的尖叫,内心一片痛苦,只能咬着嘴唇默默的忍耐着。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很久,我们两个站在门外一动不动,红语杉的眼睛都哭肿了。魏玲的尖叫声渐渐的低了下去,逐渐变得静悄悄,没有一丝的声响。
红语杉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了,眼泪汹涌的流了出来:“张乐,怎么会没有声音了呢,魏玲她不会出了什么事情吧……”
“不会不会。”我强压下心中的不安说道:“魏玲不会出什么事儿的,估计是治疗已经结束了,魏玲睡着了而已……”
说的话我自己心里都没底,只能默默的在心里期盼,魏玲快些出来吧。
魏玲确实很快就出来了,躺在活动病床上,全身盖着白布。
我和红语杉一瞬间就懵了。我们身为医护人员,非常明白人的身上盖着白布代表着什么。
但是不应该啊?为什么会是魏玲呢?她……她刚刚才进去,接受艾滋病的治疗啊?
不其然的想到了之前魏玲抗拒的样子,我感到浑身发冷。难道是……我们害了她吗?……
我和红语杉眼睁睁的看着护士面无表情的推着魏玲从我们面前走过。虽然她的脸被盖上了,但是那怀着孕的,高耸的肚皮,却是我们怎么都不会认错的。
看来……真的是魏玲啊。
我的心里突然一阵酸涩。眼泪渐渐模糊了双眼,看不真切。我现在多么希望魏玲能突然的坐起来吓我们一下,张狂的笑着说:“哈哈哈哈,被我吓到了吧?你们的表情真是可笑啊哈哈哈哈!”
但是没有。
魏玲就这么离我们远去,而我们的脚就像是生了根一样,在原地一动都不能动。
“抱歉,她……没撑过去。”从治疗室出来一个医生,是我之前拜托的,也是比较相熟的黄石医生。他推了推自己的眼镜,一脸沉痛的说:“治疗还没做一半,她就开始出现各种排斥反应,我赶紧帮她恢复,但是后来她的下身又开始血崩,大出血,所以……真是对不起。”
黄石对我深深的鞠了一躬。我木着脸,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反应才好。打他一顿?可是错又不在他。那么原谅他?我的心里也难受的很。到底该怎么办才好?谁能告诉我??
“……医生,你已经尽力了。”红语杉吸了吸鼻子,将自己的眼泪擦掉,强撑起一个微笑说:“能把报告给我们一份吗?还有,我们想去看看她。”
黄石点点头,进去不一会儿又出来,将一份文件交给红语杉:“这个是记录,至于那个病人……我想说的是,这么晚才送过来,即使今天能够撑过去,以后也是撑不过去的。张乐,我言以至此,以后有什么病,不要拖。”
黄石拍了拍我的肩膀:“至于现在的这个结果……我只能说,对不起了。”
“不,不是你的错。”黄石的话让我明白了。原来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隐瞒魏玲的病因,是我不该隐瞒魏玲的身体情况,眼睁睁的看着魏玲一步一步的变成现在这样,全部都是我的错。
都是我自作主张,才弄得魏玲现在到了这个地步。结果我还怨天尤人,责怪这个责怪那个,其实全部追究起来,我才是责任最大的那个人啊。
“原来,一切都是我的错啊。”我愣愣的说着,内心平静的诡异。红语杉看着我的表情有些不安,抓住我的袖子摇了摇:“走吧,我们去看看她。”
我点点头,率先转身离去。红语杉亦步亦趋的跟上,黄石在后面没有动,朝着我喊了一声:“张乐,保重!”
保重?保重什么?我心里笑了一声。
我和红语杉一起来到了地下一层。太平间就在走廊的尽头,刚才那个推着魏玲出来的护士告诉我们,魏玲就在太平间的左起第二排的206号里。
太平间的管理员听见我们的来意,推了推眼镜,率先走了进去,打开206号的门,将里面的人抽出来:“你们看吧,看完之后告诉我。”
管理员显然是见惯了生死离别,语气都没有什么波澜。我其实说到底也是一个妇科医生,平常自己接的病人里哪里有需要生离死别的?更别说是和自己朝夕相处了这么长时间的一个病人了。
我颤抖的伸出手解开盖在脸上的白布。其实说实在的,在掀开之前,我的内心里其实还有一些小小的侥幸。没有看见脸,就证明有可能不是魏玲。光一个肚子证明不了什么的啊!但是,我注定要失望了。
白布慢慢的掀开,魏玲布满疱疹和斑点的脸就这么露了出来。我看见她的脸的一瞬间,手上就没有力气了,手一哆嗦,白布又掉了下去,又盖上了她的脸。
“啊!”红语杉小小的惊呼一声,赶紧接住那白布,又一次掀开,看着魏玲紧闭的双眼,眼泪“啪嗒啪嗒”的掉:“对不起……如果我们不把你送进治疗室就好了,你就不会走的这么早了……对不起,对不起……”
红语杉哭的伤心极了,说的话也断断续续的一直打嗝。我看着眼前那陌生又熟悉的脸,鼻尖突然涌上一股酸楚,刚才忍了半天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
我不是一个爱哭的人。我知道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所以我一般不怎么哭。除非是自己忍不住的情况下,才会掉两滴眼泪。
但是这一次,不知道怎么了,我竟然哭个不停。眼泪像是开了闸一样,止都止不住。所幸有一个红语杉陪着我一起哭,甚至比我哭的更惨,我好歹是心里有了些安慰。
红语杉一直在絮絮叨叨的说着话,情至深处,我也对着魏玲说了几句。我擦了擦眼泪:“江曼之前还跟我说明天要来看你呢……结果你这么早就走了,你让江曼怎么办啊……”
我们两个絮絮叨叨的说了好多,到最后太平间管理员实在是受不了,走进来委婉的提醒我们:“已经过了一个小时了。”
原来已经一个小时了啊。我觉得时间过得好快,感觉还有好多话还没有说。但是没办法,管理员已经来赶人了,再待下去也不是办法,只能先回去了。
更重要的是,如果再不走,红语杉估计就要哭晕过去了。我们在这里呆了一个小时,红语杉就哭了一个小时。为了她的精神和眼睛着想,我们也不能再待下去了。
如果想来看她,明天江曼过来的时候,就再过来看一看吧……
我带着明显不想走的红语杉走出太平间,那个管理员将魏玲给锁好,看了我们一眼:“年轻人,要对生死看的开一些。你们也是医生护士,想开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