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说小识叔打小就聪明!那眼神,亮堂!”
“那年他掏鸟窝从树上掉下来,愣是没哭,我就知道这小子将来有出息!”
“老祖宗这下可熬出来了!孙子这么争气!”
陈识享受着这帮年纪能当他爷爷的老头们发自内心的恭维,感觉脚步都有些发飘。
他清了清嗓子,努力维持着“领导”的沉稳:“各位大侄子,先聊着,我赶紧回家看看我爷奶去。”
“快去吧快去吧!你爷奶可天天念叨你呢!”
老头们热情地挥手,目送着陈识拎着大包小包,昂首挺胸地往村里走,那眼神别提多自豪了。
沿着熟悉的土路往家走,陈识感觉今天的阳光都格外明媚。
路上遇到扛着锄头准备下地的本家侄子,在河边洗衣服的远房侄媳妇,还有赶着羊群、论辈分得叫他太爷爷的半大小子……
“小识爷爷回来啦!”
“太爷爷!您啥时候回来的?”
“小识叔!在城里当官了是吧?真给咱老陈家长脸!”
“……”
打招呼声此起彼伏,语气里的热络和恭敬几乎要溢出来。
陈识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一一回应,手里的“大前门”又散出去不少,换来一片,小识爷爷真阔气的赞叹。
“啧,这感觉……比在分局开会做报告还舒坦。”
陈识心里美滋滋地想,走路都带起一阵小风。
这种在老家被众星捧月的感觉,简直是他努力工作、拼命升职的最佳动力之一!
快到家门口时,那熟悉的、低矮的土坯院墙已然在望。
院门虚掩着,烟囱里正冒着袅袅炊烟,带着一股柴火和饭菜混合的、让人心安的味道。
陈识刚要推门,就听见院里传来奶奶那标志性的、嗓门洪亮又带着点刀子嘴味道的声音。
“……你个死老头子!又蹲门口抽你那破烟袋!一院子烟气袅袅的!跟着了火似的!还不快劈点柴火去!一会儿我大孙子回来,烧炕热水不得用柴火啊!指望你那几根细麻杆能顶啥用?”
紧接着是爷爷那慢悠悠、带着点倔强和不容置疑回怼的声音:“急啥?驴车哪有那么快?我这烟袋招你惹你了?抽口烟也叨叨……柴火够烧两天的了,劈那么多干啥,占地方!我眼神儿好着呢!”
“够用?够用个屁!你那眼神儿现在还能看得清啥?昨儿个是谁把袜子当手套往脚上套的?我看你就是懒筋又犯了,不想动弹!”
“我懒?我懒这一大家子早喝西北风去了!你个老婆子懂啥?我这叫养精蓄锐!……再说了,我孙子现在是官身,回来还能让我这老头子劈柴火?像什么话!”
听听!
这老爷子,已经开始用孙子当官来给自己找借口了!
陈识在外面听得差点笑出声。
他都能想象出爷爷说这话时,那带着点小得意的倔强表情。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院门,扬声喊道:“爷!奶!我回来了!”
院子里顿时一静。
只见奶奶正系着那条洗得发白的围裙,手里拿着个锅铲,从厨房里探出身来。
爷爷则一如既往地蹲在正屋门槛上,手里果然拿着他那杆磨得油光锃亮的铜烟袋锅,吧嗒得正起劲。
两位老人看到门口站着的身穿笔挺制服、拎着沉甸甸行李、笑容灿烂的大孙子,都愣了一下。
奶奶最先反应过来,把手里的锅铲往锅里一扔,也顾不上擦手,迈着小脚就快步迎了上来,脸上瞬间笑开了花,眼角的皱纹都挤成了一朵灿烂的菊花。
“哎呦!我的大孙子!我的心肝宝贝!你可算回来了!想死奶了!快让奶瞧瞧……啧啧啧,这身衣服穿的,真精神!真威风!像个大干部的样子!”
她拉着陈识的胳膊,上下左右地打量着,嘴里啧啧称赞,眼神里满是快要溢出来的骄傲和疼爱,顺手还替他掸了掸肩膀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爷爷也慢悠悠地站起身,把烟袋锅在鞋底上用力磕了磕,磕掉烟灰,然后别在腰后,脸上虽然还是努力维持着那副一家之主的严肃样子,但那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里,却透出难以掩饰的喜悦和光亮,嘴角也控制不住地微微上扬。
他走过来,围着陈识转了小半圈,打量了几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语气带着点刻意压制的满意:“嗯,还行,没给老陈家丢人。这身‘虎皮’穿着,是比在家里土里刨食强点。”
陈识心里乐开了花,知道爷爷这是心里美着呢,只是这老头倔了一辈子,不习惯直白地夸人。
他笑着把手里沉甸甸的网兜和提包展示出来:“爷、奶,这是我……我娘让我给你们带的东西。还有城里朋友送的野猪肉,可香了!
这是从津城带回来的大麻花、崩豆张,零嘴儿!这是给您打的高粱酒,管够!这是给我娘扯的布,做件新褂子穿……”
奶奶一看这么多好东西,更是乐得合不拢嘴,一边接过去一边习惯性地嗔怪。
“哎呀!你这孩子!带这么多东西干啥!城里啥不要钱不要票?你们留着吃用多好!净乱花钱!这得花多少钱啊……”
话是这么说,手上却小心翼翼地把东西往屋里拿,尤其是那块藏蓝色带暗花的棉布,摸了又摸,喜欢得不行。
爷爷听到“高粱酒”,眼睛明显亮了一下,但脸上还是绷着,伸手接过那用旧报纸裹得严严实实的酒瓶,掂量了一下,手感沉甸甸的,嘟囔道:“哼,算你小子……还算有点孝心。这么久没来看我们知道带点东西。”
陈识嘿嘿一笑,凑近点低声道:“爷,您放心,绝对是粮食精!除了这个,我还给您带了点更好的……”
他神秘地眨眨眼,暗示还有存货。
自然是那两瓶汾酒与西凤酒,在这个年代这都是最顶级的存在。
爷爷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和期待,但面上依旧不显,只是又嗯了一声,背着手,率先往屋里走去,那步子,似乎比平时轻快了不少。
进了屋,奶奶忙着给陈识倒热水,又从柜子深处摸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她藏了许久的红枣、核桃,非要陈识吃。
爷爷则重新坐在炕沿上,慢条斯理地又装了一锅烟丝,“吧嗒吧嗒”地抽了起来,烟雾缭绕中,看似随意地问道。
“在城里……那什么局里,工作还顺当?没人欺负你年纪小吧?要是有人给你穿小鞋,跟爷爷说,我去找他们领导说道说道!”
老爷子说得底气十足,仿佛他真能随时去分局找杨局长喝茶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