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外，走廊上。
傅承止从宋行菲病房里出来的时候，余光一下扫到走廊尽头静静站着的纤细人影。
他微微一怔，然后长腿跨开，径直过去。
“怎么站在这里？”说话时，他将身上外套脱了披在她肩上。
医院走廊虽然没有病房暖和，但秦暖也没觉得冷，何况她还在病号服外头穿了件毛衣。
“我不冷。”
秦暖下意识要拒绝这件外套，然而傅承止却隔着外套直接按住她肩膀，“等你感觉到冷的时候就晚了。”
只是一件外套。
秦暖无意在这件事情上过多的浪费时间，她任由男人将她身上的外套笼好，在他拉起她手预备回楼上病房的时候，到底还是没忍住的开口，“宋行菲怎么说？你有没有看到她发在网上的那段视频？主动帮你澄清你被冤枉的事情。”
虽然这个澄清的效果不大。
秦暖当时翻看评论，里面大多在骂他们狼狈为奸之类的话、
但是宋行菲的这个举动就是很奇怪。
这件事情从头到尾，关注点都在傅承止身上，她这么做无异于主动将自己牵扯进去……
这么做对她有半点好处？
“她认为这件事情是我做的。”
这件事，傅承止并没有要隐瞒的意思，否则知道这件事情的第一时间他就会直接将她手机给拿走。
眼下，她显然已经看到了网上那些风言风语。
她主动问了，傅承止便将刚刚在宋行菲病房得到的答案说给她听，“还说要替我去顶罪。”
前后两幅面孔，与她发在网上那段视频完全不一样。
“那现在怎么办？”
虽然只有一层楼，两人还是坐电梯，此刻，电梯门打开，进去后，秦暖侧过头看身旁的男人，“傅承止，为什么我感觉这件事情是有人故意在整你？”
从三天前宋行菲的手术开始。
再到昨天他被带去警局。
最后一夜时间，这件事情直接在网上激起千层浪。
对方明显有备而来！
“嗯，的确是有人……”
傅承止没受伤那只手揽着她肩膀，说话时低头去看她。
然而一句话才刚过半——
哐！
电梯剧烈颤动了下，然后便开始急速下坠！
“啊！”强烈的失重感令秦暖不受控的叫出声来。
傅承止反应迅速，紧紧将她搂在怀中的同时，也顾不得另一只手还吊着石膏，立刻将楼层键尽数按一遍。
做完这些，他将她抵在角落，身体护在她外侧，并且盯紧了不断下沉的楼层键，随时做好垫在她身下的准备……
从28楼到9楼只用了几秒时间。
恐怖的下沉速度中，根本什么也来不及想。
一切都是最本能的反应。
而秦暖则是紧紧抱着他……
哐！
又是一声闷响，电梯停住。
不远处墙上代表楼层的红色数字显示了一个4字，很不吉利。
下一秒，数字闪烁了下，头顶光亮消失不见。
四方方黑漆漆的环境中，秦暖惊魂未定，明明电梯已经停住，可是刚刚那几秒，可怕的失重感似乎还在脚底，随时可能卷土重来。
她整个人缩在他怀里，控制不住的抖。
“不怕，已经停住了。”傅承止将她搂在怀中，说话时大手轻轻在她后背拍打安抚。
“傅承止……”
秦暖心慌的咽了口口水，一开口几乎要哭出来，“我们真的还活着吗？”
闻言，他轻轻将她的脸挪了个位置，从右胸口移到左胸口。
秦暖的高度，侧脸刚好到他心脏那里。
咚咚咚！
强而有力的心跳声传进耳朵，与此同时，头顶他的声音传过来，“听到了么？我的心跳。”
秦暖将吓出来的眼泪憋回去，点点头，“嗯。”
“所以我们都活着。”
耳朵里，傅承止嗓音没慌没乱，伴随着他强有力的心跳，给了秦暖足够的安全感。
恐惧稍稍减缓，没有刚刚那么怕了。
但是紧紧圈在他腰上的手却一直没松开，“傅承止，你有没有带手机？”
电梯里没电了，紧急呼叫按钮已经按不了，这间医院电梯信号还可以，如果有手机的话，是可以打电话出去的。
病号服上没有口袋，她从病房出来的时候两手空空，手机这会应该在病房床头柜上躺着。
唯一的希望只有他了……
然而她的希望很快就落空。
“抱歉，我手机没电关机了。”傅承止的嗓音里透着浓浓的歉意。
秦暖自然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怪他，“你不用和我道歉……”
“电梯异常，医院安保系统应该会接到警报，很快会有人来救我们。”
他冷静的分析当下的情况，一整个过程大手在她后背拍打的动作没停止，顿了顿，他低头吻了吻她头顶发丝，再开口，嗓音中多了几分严肃的味道，“这里是四楼，加上地下两层，就是六层楼的高度，万一不幸电梯再次下坠……”
“不会的！”秦暖听到下坠两个字，下意识开口反驳。
“嗯，我也不希望那样。”
傅承止一样希望那种可能不要出现，但是希望是一回事，该叮嘱的他还是要说明白，“暖暖，你记好，如果真的出现那种情况，你就趴在我身上。”
六层楼的高度，真的一坠到底，生还的可能不大。
但是如果他垫在下面，缓冲掉一定的冲力，那么她活着的几率将会大大提升。
“什么叫趴在你身上？”
秦暖当然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是要用自己的命来成全她的！
“我不要……”
想到那个场景，秦暖在挣扎着就要从她怀里出来，没挣的开，脚下电梯还因此轻微晃动了下，秦暖心里咯噔一声，不敢再动。
还好，那阵轻微晃动过后，电梯没有再次下坠。
“暖暖……”
头顶，傅承止微微叹了口气，语气很无奈，“一个人活着总好过两个人一起死。”
事实上，他也只是在给她提前预警，若是电梯真的不幸再次下坠，那么他会毫不犹豫的抱着她往后仰倒，不会给她任何选择的余地。
“那为什么是你死而不是我？”
秦暖接受不了那样的事情，“傅承止，你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现在所有人都觉得是你害死了赵岚的女儿，你还没有证明自己的清白……”
“会有人帮我证明。”
傅承止并不担心这个，“傅家不是软柿子。”
“你还答应过帮我找妈妈，傅承止，在这之前你哪都不能去！”秦暖心口蒙了一层恐惧，她强逼着自己冷静，挖空脑袋试图叫他打消那种想法。
“会找到的。”
他的嗓音很轻，有种见招拆招的意思，“我爸妈，爷爷奶奶，你爸爸和哥哥，可以帮你找的人有很多，只是时间问题，暖暖，你妈妈会回来的。”
如果她还活着的话。
最后这几个字傅承止没有说，毕竟心怀期待总是好的。
“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让别人帮你做……”
秦暖嗓音闷闷从他怀中传来，她闭上眼睛，眼泪划过眼角直接晕染在他衣服上，再开口，她的鼻音很浓重，“傅承止，你说过……你说过我们还会再有孩子，难道这件事你也要让别人帮你做？”
孩子……
肚子上手术留下的刀口还没有完全恢复，但是也已经渐渐在愈合。
她曾说过，那个死在她腹中的孩子是他们之间这辈子都难以跨越的天堑鸿沟，然而这一刻她才发现，原来生死面前，别的任何东西都会变得很渺小。
下半辈子或爱或恨，尚且难说。
但至少他们得先活着……
“傅承止，你从前对我一点儿也不好。”
小小的密闭空间里，秦暖抽泣的声音像是有回音，这就显得她整个人更可怜，“那些不好我全都记着，一点没忘，我要讨回来的，我也记得你说过从今往后会将我放在第一位的，也说过我这辈子都只能是你的妻子，我还没有尝过半点甜蜜，难道你又要食言么？”
她说孩子的时候，傅承止的怀抱略微僵硬开去。
再听她一字一句说后头那些话，他先是自责对她太糟，浪费掉太多太多的时间，听她说到后头，他就只剩一脸难以置信。
“暖暖……”
傅承止手臂力道加重，像是要将她整个人揉进身体里，明明眼前根本不是激动的时候，可他还是有些语无伦次，“你的意思……你是说，我们还会再有孩子是么？”
这代表……
她原谅他了是不是？
后一个问题傅承止甚至不敢问，怕得到不好的答案，期待会落空。
想到这里，他又觉得很好笑。
他几时这样胆小懦弱过？
在她面前，这是破天荒的头一次。
“嗯。”
秦暖并没有思考太久，其实昨天就已经暗暗做下了决定，再给彼此一个机会，再尝试一次，再信任他一次。
没想到今天会遇上这样的情况，情急之中，那些话竟然就这么脱口而出。
关于孩子，关于未来……
“傅承止，我希望我的未来有你。”
秦暖诚恳认真，并不是临时起意找来敷衍他的三两句话，“所以我们都得活着，要么同生，要么……共死。”
就像他说的那样。
别的事情，无论是证明他的清白，还是寻找她生母，这些事情即便没有他们，也还是会有别人去做。
唯独同生共死，只有他们俩，谁也替代不了。
“好，都活着。”他没再提那个‘死’字，这一刻，心中无比希冀一个活下去的可能，只因为她说要和他同生。
黑暗中，只有彼此呼吸和说话的声音，眼睛看不见，耳朵就变得更灵敏。
错过不了丝毫声响，秦暖侧脸始终贴在他胸口，听他有力的心跳声，以此驱散恐惧，留有希望。
“傅承止，为什么还没有人来救我们？”
其实从刚刚到现在，他们两个已经在电梯里困了快半个小时，但是外面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是不是还没有人发现我们出事了？”
“再等等……”
傅承止也觉得不太对劲，但他并没有说出来，“就算有人发现我们出事，这种情况还是得找专业的电梯维修工，大概是维修工过来需要一些时间。”
“这样啊……”
秦暖有些犯困，“那我们挪动一下坐下来等好不好？傅承止，我有点累，想睡觉……”
“别睡……”
傅承止语气微重，但也只是前两个字，顿了顿，再开口他已经自己调整好，“电梯随时都有可能在往下坠，所以咱们不能随便移动，暖暖，不可以睡，睡着身体会歪倒，到时候撞到电梯上，说不定也会带来不可预知的危险……”
事实上，不是不能挪动，也不是不可以睡。
而是傅承止不敢让她睡！
电梯小小空间是密闭的，这代表里头氧气有限，他们等待救援的时间也有限。
氧气不断减少，他身体健康这会还好一些，但是她已经要撑不住……
傅承止能感觉到怀里身体在一点点瘫软，她几乎没有力气站立，身体重量此刻全都压在了他身上。
“暖暖，千万不可以睡……”
傅承止知道现在说话只会消耗更多的氧气，只是没有办法，“暖暖，没有睡着，也不像说话的话，就抱住我？”
秦暖感觉呼吸越发吃力。
她费力的吸气吐气，虽然觉得困，但意识还在，能听见他和她说的话，闻言，原本已经要垂落的双手又重新搂回他腰上。
忍着，没有睡。
但是她快撑不住了……
哪里是听不出他那些话是安慰的借口？
她明白，他们现在面临的是除了电梯随时可能意外再次坠落之外又一大问题。
也是他们等到救援之前最大的问题！
因为如果救援的工作人员再不来，即便电梯不再坠落，他们也会活活被闷死在电梯里。
“傅承止……”
她的声音很小很小，近乎微弱，“你说我们傻不傻啊……”
不久前他们讨论那么多，从谁生谁死到同生共死，当时怎么就没想到老天爷在这里等着他们，这道坎丢下来，等氧气耗光，他们当中就算有人想独活也根本没机会了……
她忘了自己曾经在什么地方看过这样一句话——
你永远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谁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