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母亲真的杀了人,那么获刑坐牢那是罪有应得。
但即便如此,也自有法律审判定论,怎么也轮不到方茹滥用私刑,囚禁虐待。
何况,方茹买通狱警就不犯法?
更不要说她母亲根本没有罪!
秦暖清楚记得,在苏城的时候,阮心柔提起过这件事,她母亲是被陷害的……
“宋先生,或许在你看来坐牢和不人不鬼被囚禁在地下室没有什么两样。”
怎么会没有两样?
秦暖想象不出来这世界上还有怎样的生活会比地下室那六年更没有尊严。
好,即便如他所说都一样。
秦暖暂且说服自己认同这个假设一秒钟,深吸口气,这才问他,“那么你有没有想过,当年的事情我母亲根本就是被冤枉的?!”
“小暖,你根本不了解当年的事情。”
宋千疆皱眉试图说服秦暖,“曼如她的确是杀人了,而且杀掉的还是我最敬重的长辈,证据确凿,否则我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她入狱?”
“对,你说的没错,我是不了解当年的事情,但我对方茹和阮心柔的恶毒深有体会!”
秦暖情绪有些激动,嗓音也在此刻略微拔高了些,“你怎么不想想,如果真是证据确凿,那为什么方茹要急着将母亲弄出去?据我了解,母亲当年被判刑判了十六年,十六年,足够消耗掉一个女人所有的青春,如果母亲真的杀了人,那方茹为什么不放任她在监狱中自生自灭?”
将她们母女弄出去这个多此一举的举动,早就说明了方茹当时有多心虚!
方茹一边将她们母女弄出去,一边又制造了她母亲难产而死一尸两命的假象,事实证明这个假象做的很成功,就如同宋行御所说,他根本没想过自己还有一个妹妹,所有人都以为当年她和她母亲一起死在监狱中了!
只有‘死人’才能更好的保守秘密……
事实上,若不是她命大,后来辗转到海城被秦家领养,十六年前她就已经死了。
后来,若不是她阴差阳错遇到宋行御,或许这个秘密还会一直被掩藏下去,她和母亲到现在还是‘死’在二十二年前……
秦暖看着被她问住的宋千疆,眼中讽刺更加浓重,“你从来没想过这些,你甚至觉得我和母亲被囚禁在地下室是理所当然,嗯,你觉得母亲有罪,那我呢?难道我也有罪也活该被囚禁么?”
“小暖,爸爸不是这个意思……”
“我说了,不要再在我面前自称爸爸,你不配!”
秦暖沉声将他没说完的话打断,眼神一点点变得很冰冷,“方茹如今所遭受一切都是她罪有应得,我和哥哥以及我丈夫我们立场一致,你想救她是你的事情,宋先生,我的态度不会改变,我们各凭本事就是!”
饶是宋千疆手中不乏人脉,但他毕竟老了,也放权很多年了。
但眼下对上的是宋行御以及整个傅家,宋千疆也是觉得有心无力,所以才想到趁着这个机会和秦暖聊一聊。
因为他明白,这事情最重要的还是秦暖的态度……
但是没想到她态度会强硬成这样,毫无商量的余地!
“小暖,你说的没有错,当年的事情什么都不知道的你最无辜……”
宋千疆颓然的抹了抹脸,“感情上我一直很懦弱,是我没能保护好你母亲也辜负了她,我更不是一个好爸爸,你最需要的时候我没有出现过,现在你也不需要我了……你奶奶的事情我还是会尽可能的试一试,小暖,你不要怪爸爸。”
即便秦暖一再强调他不配做自己的父亲,可他还是以父亲在自居。
秦暖眉间褶皱反射性的加深,只是这次她还来不及说什么,宋千疆已经从沙发上起身,神态颓然的朝外走。
那扇门开了又关,秦暖看着宋千疆像是一夜苍老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心中不是真的半点感觉也没有。
说到底,这个人是她的父亲。
是她曾经无比惦念,无比想要找到的亲人,即便他将她弄丢二十二年她也可以不怪他,但是唯独这件事,唯独当年那笔旧账,秦暖难以原谅也没法原谅。
如今宋千疆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他再次舍弃了她们母女,选择站在方茹那一边。
秦暖在想,当年母亲坐牢,他但凡能有今天这份执着的一半,或许结局又会截然不同……
宋千疆或许是个成功的商人,孝顺的儿子。
但他始终没当好丈夫和父亲。
他负了唐曼如,更负了自己的子女……
秦暖等情绪平复好脸上不再有半点异样,才回到里间病房。
宋行御竟然没有睡。
“哭过了?”他看向秦暖,一眼洞穿。
“……”
秦暖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来的,明明她进来之前对着镜子看了又看,确认眼睛不红不肿这才进来的。
“我没有。”
秦暖脸不红心不跳的扯谎,然后拖了张椅子在病床边坐下,“哥,你要继续睡觉么?”
宋行御没有回答是与否,而是直接反问,“有话说?”
“嗯。”
秦暖点头,她想不通那么恶毒的方茹有什么好,怎么宋千疆就要一次次的选择她?
短暂沉默,秦暖心中乱糟糟想了很多,不知道从何说起,纠结半天,才问了句,“这些年,对你来说他是个好父亲么?”
她只在宋家住过短暂几天,连和宋千疆一起生活过都不算。
所以他想听听宋行御的想法,毕竟他们已经一起生活了三十年。
“那得看你对好父亲三个字的定义是什么样了。”
大病刚醒,宋行御说话还有些吃力,但嗓音间的沙哑已经比刚醒来时好了一些,“物质上么,你看到了,我如今大权在握,宋氏基本是我囊中之物,至于情感上……”
说到这里,他没了声音。
秦暖看见他眼中露出一丝罕见的困惑,等了等,没等到他再开口,便忍不住发问,“情感上是什么样?”
“情感上……空白。”他勾了下唇,话音落下,嘴角只剩浓浓讽刺。
空白……
秦暖几乎一下明白过来这两个字代表了什么。
宋千疆这个父亲给予宋行御的只有物质上的东西,严格来说,对宋行御而言,他依旧不是个合格的父亲……
秦暖突然觉得那个男人很可悲。
到头来,除了神经病一样刻薄又恶毒的方茹,他还剩下了什么?
足够挥霍着安度晚年的资本积累?
的确是讽刺。
“他和你说了什么?”这次换宋行御问秦暖。
“也没什么……”
秦暖简单将昨天方茹被警察带走的事情说了下,之后关于宋千疆的来意,她也没有做隐瞒,“他希望我们能放了方茹。”
“那你不用理他。”
宋行御冷笑一声,毫不留情的将宋千疆的行为剖析在秦暖面前,“其实他自己也明白他没可能将人救出来,他更明白来找你只是在做无用功,我们这个父亲向来就是自欺欺人界的一把好手。”
自欺欺人……
无论是当年的事情还是眼前的事情,宋千疆的处理方式都没有变过。
他不断的自欺欺人,只是再也没有人配合他演戏了。
“嗯,我没有打算理他。”秦暖点点头,心里想的后半句话到底没有说出口。
此刻,那句话用在宋千疆身上再是合适不过。
那就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哥……”
其实秦暖更担心的是另一件事,“你说我们能找到妈妈吗?”
方茹的态度恶劣而诡异……
秦暖现在甚至没发确定她母亲是否还活着……
“会找到的。”宋行御眉间闪过一抹厉色,“事到如今,有的是法子将那老东西的嘴巴撬开来!”
方茹入狱,宋千疆想救她却有心无力。
现在她在他们手中……
宋行御同这个奶奶本身也没感情,因此现在真处理起来也是半点没打算留有情面。
毕竟比起她当年的所作所为,他们只是将她丢进监狱已经太便宜她了,但这便宜也只能给她占到这里了!
“嗯。”
秦暖点点头,顿了顿又不忘叮嘱,“哥,妈妈回来之前你一定要把身体给养好。”
“我会的。”宋行御应下,许是在想象唐曼如回来时的场景,他眼睛里细碎的光很温柔。
兄妹两又聊了会天,宋行御手臂上的药水吊完,沈听荷恰好过来送饭。
午餐菜式丰盛,多是给秦暖准备的,因为宋行御这会还不怎么能肆无忌惮的吃东西,这点年慕尧是有交代过的,因此沈听荷给宋行御准备的是一碗很好消化的营养粥。
躺了太久,宋行御的行动不如从前灵活,但休养一段时间之后做好复健也还是会恢复如初。
眼下,他几乎拿不起勺子,难以自己进食。
秦暖元本想要喂他,但是却被沈听荷按坐在沙发上,“你好好吃饭,我来。”
“沈姨不用了,叫护工来吧。”这边秦暖来不及说话,宋行御已经先一步开口。
“怎么,不好意思啊?”
沈听荷直接在床边坐下,然后一手端碗,一手拿着勺子轻轻搅拌,“这些年,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从前我和你母亲又好得跟俩姐妹似的,算起来,你叫我声干妈也是可以的,如今你亲妈不在,那我这个干妈照顾你也是天经地义,你要真觉得不好意思,就赶快好起来,然后快些将你亲妈找回来,让我们‘姐妹’团聚。”
“好。”宋行御没有再提找护工来喂饭的事。
秦暖在一旁看着,心里不是不感动,说实话,她始终觉得能遇上傅家这些长辈们是她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才修来的福气。
下午沈听荷也留在病房没离开,到傍晚晚餐是傅家佣人送过来的。
等宋行御吃完,傅承止也差不多下班过来,接了沈听荷和秦暖一块回去,原本秦暖夜里还想留下来,毕竟宋行御如今行动不便,她总归是不放心,但后来宋行御一句话成功将她这个想法给打消,“回去吧,夜里有护工,毕竟就算我有什么不方便,你也不太好帮忙。”
“……那好吧。”
毕竟男女有别,秦暖没有再坚持,“那我明天再过来。”
不过她之所以决定回去,还有一点很重要的原因是,她真留在病房过夜,恐怕傅承止也不会回家。
晚饭后。
傅承止九点钟还有个视频会议,趁着时间没到,喊着秦暖一块到外头散步,顺便问了白天的事情。
“你父亲今天去过医院?”他也没有任何过度,一句话问的很直白。
傅家别墅周围绿化做的很有意境,进入春天早已是一片生机盎然,加上夜晚灯光映衬,秦暖总有一种置身仙境的感觉。
这样的环境中,再糟糕的心情也能被精华,何况,秦暖心情不差,即便想起白天的事情也没怎么影响她,“嗯,去过,不过你放心我还不至于为这点小事生气而影响心情。”
傅承止从宋行御那里大致知道了白天秦暖和宋千疆的谈话内容,听她这么说,仍旧不放心,“暖暖,如果你心里觉得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嗯?”
“好吧,我是有些不舒服。”
秦暖心里不是完全没隔阂,只是不想说出来叫他徒增担心而已,“可能我从前对父亲这两个字有过太多期待,所以如今才会这样的失望。”
尤其,在她问他是不是觉得反正杀了人坐牢和被囚禁没有区别,他默认的那一刻,秦暖对那个所谓父亲的失望几乎达到了极致。
“都过去了。”
傅承止牵着她,两个人在月色下慢慢的走,“如果你不想见到他,往后我叫人在医院下面守着,尽量不让你们再碰面?”
“那倒也没必要,往后碰了面就当陌生人一样处着吧。”秦暖没所谓的耸耸肩,对一个人真的失望透顶之后,是不是再见面基本没差。
“暖暖,你不需要勉强自己。”他突然停下步子,低头看他。
“我没勉强啊……”
秦暖一阵失笑,“傅承止你放心,我真没你想象的那么玻璃心,也真不会见面一次伤心一次,你太高估他对我的影响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