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内寂静无声,只有聋哑奴在行礼,他们一如既往地忙着自己的活儿。
唯有管家递了两封书信给他,用手语划拉:这是云芙和叶深鸣留下的。
余幸用手语交代管家一切照常,然后拆开信封,抽出信纸大致扫了眼,又拆另一封。
“云芙回中原重建弦音阁了。但小叶告诉我她是去阻止明铮和胡烟大婚。”
一起在海庄生活了一年,叶深鸣已当云芙她们是姐妹,所以放心不下,就跟着去了。
“胡烟乃剿灭魔教功臣,武林盟主与其喜结连理,想必武林豪杰都会去赴宴祝贺。”明朗沉吟道。
“圣上愈发重用公息观排挤武林盟,更是因为公息观占卜星象,要换掉武林盟主,伪君子自然忍不住了。”
余幸人虽在海庄,但一直有在关注中原的消息,伏天寺因为公息观的堕落,反而更坚信明铮是被诬陷的,成为了武林盟最忠实的拥趸。
不仅鼓动起武林上下对公息观的仇恨,更影响了身处江湖的百姓。
百姓们听风就是雨,认定公息观是邪观,抵制得很凶猛,有甚者甘愿牺牲自己,滚钉床去告御状。
但公息观在皇宫依然风生水起。圣上反而在皇宫为崔济生就近立观,拥护之意显而易见。
于是百姓们在武林盟的引导下骂圣上昏庸无道。
可圣上确实在公息观的治疗下,吃嘛嘛香身体倍棒,甚至占卜过地动水患,让他提前防御。
所以当他听到百姓们的谩骂与武林盟的污蔑,如何都不会相信。
以致于在公息观占卜武林盟内有魔乱世时,他恍然大悟了。
明铮养了一年,右臂接好,丹田也已经愈合,期间又少量多次地吸过功力,他打算慢慢吸到第一重绞血传书的极限,再找机会跟公息观算账。
可公息观不给他这个机会。
皇帝以遗憾为由,要求重开武林大会选举武林盟主,还以修养为由不让他参加。
于是全武林都沸腾了。
毕竟明铮不参加,他们才有成为武林盟主的机会。
明铮气炸了,却不能公然跟皇帝唱反调,只好加快计划,在武林大会重开前举行大婚,向皇帝讨价还价,要求公息观出席婚礼,为他们夫妻祈福。
皇帝在犹豫,他有意暗中除掉明铮,但每每派去杀手都有去无回,公息观放出去很可能会收不回来。
不过秋骨的不请自来,却让他不再犹豫了。
——崔济生跟皇帝解释了来龙去脉,为秋骨正名。而在得到秋骨赠送了一大罐并蒂莲花膏,皇帝不疑有他,立刻接受了明铮的邀请。
婚礼不日在上青城武林盟驻地举行。
公息观主崔生只携两名弟子,乘坐皇帝特制的仙鹤辇,从京城大摇大摆出发。
仙鹤辇空间很大,有床有座椅有浴室,要由八匹白马拉动,车檐高调地挂着飞鹤幡帘,让人一看便知是公息观。
百姓们痛恨公息观,却因着要保住脑袋而不敢打砸,但会在自以为距离远了听不见时,破口大骂个痛快。
崔正充耳不闻地盘坐调息。
余幸坐在对面席位,摘掉白纱斗笠,又侧身帮老婆摘掉,堆叠一起在桌上,挨着两把冒着霜气的冰剑放好。
然后揽住明朗肩头,往怀里收的同时背靠上塞过棉花的柔软车壁。
“夫君切记不要被明铮碰到,他已在我这儿吃过一次亏,不会再上当第二次了。”
“哼!我与娘子联手天下无敌,他打不过!”明朗歪靠在他怀里,又觉得姿势不舒服,抬起屁股坐进他盘起的腿窝里,伸腿往后一靠,躺在他结实的胸腹上,比贵妃榻还舒服。
“不止伪君子,届时全武林都会站在他的身后,”余幸环住怀里摊肚皮的小猫儿,挠不着后脑勺,改挠下巴:“夫君无需有顾虑,只管打就是了。人总要为自己的无知选择付出代价。”
“云芙师姐她们没回云州,应该是在上青城罢。”明朗微微昂首配合,舒服地直眯眼,忽又觉得怀里空荡,伸手盲捞桌上的剑,摸到鲤鱼那把,抱在怀里撸鱼。
余幸没有吭声,看着老婆玩剑柄,越看越心潮澎湃,思想歪到十万八千里。
但车里有外人在,他忍住了。
于是默念了一路清心咒。
一直憋到上青城,辇车驶入武林盟驻地大门,安顿在了客院里,他才得以按着明朗好好美餐一顿。
武林盟驻地里新婚春节一起过。
窗花剪纸对联红灯笼一派喜庆。
唯有一座座客院里面的贵宾感受不到节日气氛,怒目圆瞪地望着公息观的院子。
余幸凌晨打了饱嗝,餍足地抱起明朗去清洗完,换好了三件套,才放他到床上裹好,自己却没有立刻上榻入睡。
“我嗅到了她们的气味,想必是假扮成了宾客。”他穿戴好夜行衣,拿起猫儿剑:“我去送个信,免得明日会误伤,很快回来,夫君累了便睡。”
明朗累得头都点不动,哼哼唧唧地用鼻音说:“我等你……”
余幸没有跟她们见面叙旧,只是拿袖箭送一封信,叮嘱她们后日婚典不要离开院子。
一转头又回到了老婆温暖的怀抱。
之后两日他跟老婆借食材,在院里包包饺子汤圆,感受了年味儿,过得倒平静无波。
没有偷袭,没有围困,好似只是一场普普通通的婚宴。
直到新郎新娘并肩站在临时搭建的祭台上,向广场上千人敬完酒。
明铮邀请了崔正上祭台祈福。
崔正的气质样貌本就脱颖而出,加上肩头墨鹤明显,在人群里藏都藏不住。
周围一双双火目全锁定在他身上。
以致于余幸和明朗两只小鱼小虾没有引起任何关注,一左一右跟在他身边充当背景板。
崔正走上祭台,行至新郎新娘身前,眼睛一闭一睁:“好了。”
敷衍得光明正大。
明铮:“……”
胡烟:“……”
广场:“……”
这时明铮忽然一推胡烟,将要撞上崔正,后者偏身躲开,让新娘跌在地上,噗地吐了口血雾。
明铮倏地拔剑,强行碰瓷道:“崔正!你竟敢伤我武林盟护法!纳命来!”
“唰唰唰——”广场上各门各派当即掏出家伙,以伏天寺为首,冲上祭台,势有千刀万剐崔正之意。
地上的新娘也活蹦乱跳起身,袖中放出飘带捆住崔正,跟胳膊后抬,平举剑身要刺崔正心脉的明铮打配合。
然而剑尖只差一指距离时,明铮铺面闪来一巴掌,挥出不明粉末,尽数吸进他的鼻腔里。
紧跟着巴掌的主人震出磅礴内力。
弹飞了除崔正与另一位矮些的公息观弟子以外的所有人,宛如骨诺牌堆倒下祭台。
而明铮与胡烟滚下了祭台另一面。
“化功散!!!”脸上顶着巴掌印的明铮难以置信地摸着枯竭的丹田,看向崔正:“你不可能做得出化功散!是谁?柳阳歌?”
此话一出,所有门派都沸腾了。
“公息观果然跟魔教是一伙的!”
“真该叫那狗皇帝也来看看公息观的真面目!”
“魔观不除,天下必乱!”
“老衲今日便是拼了命也要除掉你公息观!”伏天寺方丈被慧心搀扶起身,马上又扬起长杖,上台进攻。
“你们当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余幸拔出遮在外袍内的剑,挑飞了他的长杖,直直扎进广场砖地里。
明朗见他都拔剑了,就炫耀似的拔出自己腰侧的宝贝,反握剑柄让剑身贴着肘背而立,食指腹悄咪咪地摸着鲤鱼背上圆润的鳞片。
余幸摘掉斗笠,笑眯眯地跟新郎新郎打招呼:“喜欢我送给你们的新婚惊喜吗?”
“魔头!”“秋骨!”“教主!”
所有人都认出了他的脸。
明铮的视线却直勾勾盯着他的胸脯,三观炸裂地瞪着眼:“你是男子???”
他第一时间注意的竟然不是秋骨诈尸,只有胡烟在意这个:“你故意跳崖蒙蔽我?!”
“真正蒙蔽你的人可不是我。”
明铮意识到眼下自己结局不妙,踉踉跄跄爬起身,去扶起胡烟,同时在她手心时写:功力,速想办法。
胡烟顿时有了注意,心一狠牙一咬,搂住明铮飞往祭台另一边,与此同时宽袖中飞出满天飘带。
广场上一众门派刚互相搀扶站稳身子,见侠女出招都期待万分,指望她再一次除掉魔教教主。
可当火红的飘带缠绕在他们身上时,他们连后悔也来不及了。
——真气不受控地从飘带捆绑的位置泄露,他们无力挣扎。
“这是怎么回事?!”
“我的功力!我的功力啊!”
“是胡烟!她练了绞血传书,我们都被骗了!”
“竟然是碟中谍,魔教可真卑鄙!”
在场唯一的清醒人也只有伏天寺方丈了,他看向祭台上被胡烟挽住胳膊的明铮,天灵盖好似雷击。
“他竟然说得都是真的……”方丈顾不上心疼丢失的功力,他满心都在后悔自己忠心错付。
虽然少有崔济生这般功力深厚者,但千数武林高手以量取胜,同时吸功足以填补缺憾,明铮枯竭的丹田很快就补满了。
“先前让你死于胡烟之手已让我遗憾了许久,此次我定要亲手取你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