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腰往上只有草皮覆盖着厚雪,大风里裹着霜花,没有任何遮挡物,野生动物怕冷,都不敢上来。
踏雪再往上乃是火山口,直径不大,但有无数枯树枝纹的裂口,送出熔浆高温,看着好似一脚就会踩空。
钟乳冰在中心位置,乃融化的雪水顺着缝隙流下形成,历经千年沉淀。
所以上山容易取冰难。
武者必须轻功上乘,才能不踩裂土壤,然后需要深厚内力支撑罡气护罩,钻进裂缝抵御高温,再削下钟乳冰迅速撤离。
一步走慢命就得交代进熔浆里。
迄今为止,只有风倾史一人成功取得钟乳冰。
余幸猜测暗中偷袭之人是为着钟乳冰,但不理解对方打草惊蛇的原因。
毕竟他取不到冰也就死了,要是能取到冰,对方完成可以等着抢劫。
怎么也不该现在就暴露自己。
雪质很硬,余幸的鞋不会塌陷,他牵着明朗绕圈,利用火山的弧度挡箭,正好试试看对方会否跟着上山。
在登顶之后,射程达不到高度的箭果然停了。
“看来他不打算现身。”明朗往下瞅了眼:“这可如何是好?我担心一会儿取冰他会偷袭你。”
“夫君神功大成,连我都难敌十招,怕他作甚?”余幸晃了晃腕上的金铐链子:“此链虽不如钟乳冰,但也撑得住一时半刻,若是我真的踩空了,夫君及时拉我上岸即可。”
余幸瞄好最近路线,侧头吻了吻老婆,脚尖轻点踏上第一块裂土,不敢有耽搁,立刻又踏上肉眼预定好的第二目标。
他的身影如被强风卷走的红枫,在空中只瞧得见一抹红烟,转眼飞落在中心。
余幸故意踏空落进半米宽的缝隙,随即挥剑刺进钟乳冰与土壤交连处,在坠落之前,抱住这块连裂土一起脱落的冰,整块塞进系统仓库里。
紧接着剑尖往前一戳隔壁钟乳冰推后身形,让脚能踢上侧方的冰璧,弹出裂缝。
然而正当余幸要钻出脑袋,一颗连根拔起的大树忽然从天而降,打落火山口中心一片裂土不说,也压住了他与明朗想连的玄金链子。
岸上刀光剑影,乒铃乓啷响。
“柳先生?”
余幸听见明朗在上方喊了一声,接着被迫坠落,由于左臂扯着链子施展不开,途中他用右掌拍开往身上砸的树桩,后背却不可避免撞上掉落的钟乳冰。
罡气罩与钟乳冰犹如巨石相撞,双双震碎,后劲不可小觑。
“唔!”余幸内府震伤,免不得吐口血,虽然及时补上罡气,但裤腿撩烧没了,双脚还是被高温烫伤。
之后链子在岸边甭直,已不再摇荡,他才没有手忙脚乱,踩踏坠落物借力往左,用剑插进倾倒的火山璧。
山口上的明朗紧紧抓住链子,脚跟稳稳扎地,挥剑组止柳阳歌砍断链子。
“柳先生何故与娘子过不去!”
“他不死,死得便是少主您。”柳阳歌的玉拐吃力挡住剑招,后撤开后便不再上前,决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秋骨之所以与您在一起,是早已知晓您是风教主之子,能够解他体内的难言蛊。
属下不曾想秋骨竟如此狡猾,假死躲在南疆骗取少主您的信任。
如今难言蛊已解,属下不得不抓紧机会,出此下策。
少主莫再被秋骨的花言巧语骗了,他不爱您,他是在利用您,此次到青绝雪山也不过为了取您性命!”
柳阳歌在胡烟手下逃命后,躲在南疆开了间药铺,他原以为秋骨真的死了,所以打算风头过去,自己到中原寻找少主。
可就在八个月前,他一眼认出路过的秋骨,准备驱使蛊虫抓捕,却发现秋骨体内蛊虫已解。
柳阳歌这才意识到,秋骨已经找寻到少主。他偷偷跟到海庄,并用自己人替换了一个聋哑奴打探消息。
得知少主爱上秋骨,柳阳歌却不敢冒进。毕竟没有蛊虫控制,他打不过武力鼎盛时期的秋骨。
他可是暗中等了大半年才等来这个机会。
“……”
糟老头子声音不小,晓恬筒心虚得不行,其实臭乞丐回海庄时,他已经修满九重神策。
当时浴房释放出内力也并非受惊所为,而是刻意打死余幸体内的蛊虫。
他想着越快解决蛊虫越安全……
至于这么久还不举,是他一并封闭了某处穴位,准备循序渐进一演场戏再解而已。
这时链子的劲忽然松了。
晓恬筒边往上拽,边求生欲极强地回复老头:“那又如何?我爱他,我相信他,这便够了。”
“也罢,少主如今已经继承风教主衣钵,老夫死而无憾了!”
柳阳歌决然跃下火山口,势有与秋骨同归于尽之意。
晓恬筒急忙往上拽链子,试图赶在他前面拉起余幸,谁知刚拉两下链子断了,他的心猛一咯噔,摔了个屁股蹲。
“娘子!”晓恬筒慌张无措地趴过去看底下:“娘子——”
柳阳歌落下山口,先是一拐击断链子,而后直直坠向秋骨。
余幸自然不能让他碰上,摘下腰侧剑鞘扎入山壁,接着拔出剑一转,背撞山壁,反手再将剑扎进土壁,与柳阳歌错开了一个展臂宽的身位。
“柳先生一命换我一命,未免不值当了些。”他仰头望向上方,讽笑道。
见他躲开,柳阳歌当即用拐杖扎进土壁,与他停在同一水平线上。
但彼此相距甚远,不管伸胳膊还是蹬腿,全身上下只有一根拐杖的他都够不着了。
“老夫如何也不能再让少主被你牵着鼻子走!”柳阳歌虽然没办法靠近他,但身上闻即死触即废的毒粉可不少,说话间扬手尽数撒过去。
然而花花绿绿的脏了他一身,糊上粉末的面目全非,却是不见他抽搐溃烂化成血水。
余幸舌尖舔掉唇上的粉,当即被苦得戴上了痛苦面具,直呸口水:“呸呸呸,柳先生的毒不过如此嘛。”
居住在蛊虫毒蚁遍地跑的南疆,他跟明朗每日必服解毒药。
而他的万能解毒丸是以柳阳歌的毒为最低标准出的配方。
所以,除非世上有比柳阳歌还厉害的毒师,不然别想毒到他们。
余幸忽然想,他在这个世界随便卖卖药就能发家致富,养老婆应该不愁了。
“不可能!你不可能解得了我的毒……”柳阳歌不敢相信地喃喃道:“没人做得到!没人做得到……”
“娘子——”明朗在上方焦急地呼唤着,余幸不再耽搁,拔出剑鞘再一转身,改为面对山壁,高举手深深扎入剑鞘,与剑交替灵活如冰镐子攀爬了上去,留下柳阳歌自生自灭。
火山是锥形,内外壁有斜坡。
晓恬筒在口子上看不到余幸,只能看到底下黄橙橙的熔浆,他听到了余幸在下面讲话,但还是在不停地呼唤,催他上了岸才能彻底放心。
在喊了不知多少声后,他的面前终于冒出一颗铺满彩粉的脑袋,在黄昏映照下,特别像裹了面包糠爬出油锅的蔬菜丸子。
“噗哈哈!”戳中笑穴的晓恬筒仰身跌坐在雪地上,捧腹大笑得眼泪花都冒出来了。
指望老婆能拉一把的余幸:“……”
余幸无奈又想跟着笑地爬出火山坑,捧雪融成水洗了脸,换掉衣服,简单打打理了下身上。
又趁其仰着头看不见,敷药治好双脚烫伤,套上鞋袜。
然后化身猛虎扑倒笑哈哈的老婆,好似俄罗斯方块般紧扣在一起,埋头堵住他的笑声。
火山上寒冷,晓恬筒背躺雪地,身前又滚烫如熔浆,睡在这里当真冰火两重天,谁知余幸忽然跟他挠痒痒,把他撩得不上不下,难受得要命。
直到他忍不住凑过去,余幸却挪到他耳畔恶魔低语:“夫君饿了?可我给不了你想吃的啊,怎么办?”
晓恬筒:“……”好家伙,搁这儿等他呢!
软绵绵地指尖在丹田戳了两下。
余幸的穴位一松,锁住的力量喷薄而出,他顿时犹如窜出河面的鲤鱼,迫不及待地要跃龙门,成为游天飞龙。
“等等!”晓恬筒侧过脸望了眼辽阔无垠的莽原,此时的他们犹如一面立在雪山顶的红旗,非常显眼:“你确定要在这儿?”
“以地为席,以天为被,如此美景不可错过,值得纪念我们的爱。”
“!!!”
日落而息,余幸却激动到日出还睡不着。
不仅是因为他又成为了顶天立地的男人,他还发现老婆极有可能是像他一样的任务者,否则如何解释什么也不知道的明朗提前为他解除难言蛊?
结合种种明朗分裂的迹象,余幸猜测他老婆大概是在小世界做任务会失忆,融入角色人设,但又会因为某种契机恢复记忆。
所以系统才会特别关照目标。
那么他现在可以确定,系统知道小精灵是谁。
就是不知道下个世界系统会不会出现,他急切地想问清楚一切。
余幸很怕哪天幸福瓶满了,他会招呼都打不了,就跟小精灵永远分开。
晓恬筒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余幸下山一路都盯着他,他有一种要被扒掉皮的恐慌。
极度不安地缩在余幸怀里,乖乖得任君搓扁揉平。
这时候他就念着系统时的好了。
能够全方位无死角地探听余幸的想法。
由于锻造兵器动静太大,余幸不便回海庄折腾,于是就在莽原找了条河,清理了老婆和自己,从系统仓库拿出钟乳冰,放置在河边。
明朗看见他凭空拿出东西,却是什么也不问,拔草拨水喂马望天,装睁眼瞎。
余幸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想,装不住心里溢出的蜜,挨过去捧着老婆的脸喂一口甜:“真好!”
晓恬筒喘匀了气,看他蹲下哼着歌凿冰,萎靡大半天的猫尾巴又美滋滋地翘起来了。
总归臭乞丐没有想到不好的事。
钟乳冰刀剑不摧,火烧不融,只能消耗武者最精纯的真气,附着于指尖慢慢刻磨。
耗时又耗精力。
但雕刻成剑后,确是不可多得的神兵利器。而想要毁掉此剑,则需要非常高的功力,毕竟制作已然不易。
更何况使用者功力越深厚,附着在剑上的罡气越不容易被打破,所以想毁剑就得打败使用者。
但这般神兵利器谁又舍得损毁?
不过青绝雪山钟乳冰全掉进了熔浆里,没有封口的火山很难再凝聚出新的钟乳冰,算是绝产了。
好在余幸搬回的钟乳冰高三米,宽一米,非常富裕,只削出两把剑所用的方块,其余放回仓库里,可以再拿到其他世界使用。
等他磨出两把剑胚,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月。
余幸每每下指地面都得震三震,加上期间打猎烧烤为食,已导致方圆十里都见不着动物,连河里的鳄鱼都躲着不敢动。
最后只剩花纹与剑名没定。
前者余幸一把剑柄刻上鲤鱼游塘,但水塘里却非荷叶,而是薄荷叶。
另一把剑柄刻上了猫咪卧树,树乃柠檬树,其中最饱满的一颗果实被猫儿圈在软软的肚皮里。
剑鞘则镂空成薄荷叶与柠檬树叶。
合在一起栩栩如生,好不可爱。
“我要这个!”明朗爱不释手地抱捧着剑柄上的鲤鱼看。
“夫君挑得真准,这把本就是给你的,”余幸笑着挠挠他后脑勺,一语双关地问:“你们很有缘分,夫君想到给它取什么名字了吗?”
“鱼嘛,寓意幸福,就叫鱼幸。”
余幸一愣,他既得出同为任务者的结论,自然不会觉得这个名字是巧合。
所以小精灵是认识他的?
余幸有些小兴奋,接过剑拔出,在剑身上刻下自己的名字。
指尖刚写完“余”,他注意明朗紧张地冒出了冷汗,欲盖弥彰地指着剑柄上的鱼纠正道:“娘子,你写错了,是这个‘鱼’幸。”
“元旦将至,年年有余,没错。”余幸指尖不停地写完幸字,合上剑塞进他手里。
“这么一听,娘子选得‘余’更好啊!”明朗嘿嘿傻笑地接过手又拔出来看,指腹缱绻地摸着两个字,头顶的卷呆毛都在跳舞。
看着这一幕,余幸确定小精灵是认识自己的了。
拿起另一把剑,他摩挲着剑柄上的乖软猫儿道:“夫君也帮我的剑取个名字罢。”
果子很甜,猫圆得像筒,不如叫甜筒?晓恬筒这般想,却不敢如此说。
他故作苦恼地抱住脑袋,准备想办法蒙混过关,却听余幸特别善解人意地说——
“时间不多了,我们还得赶回庄子过年。夫君何时想到了,我何时再刻名字。”
余幸理解他有所顾虑,所以并不逼迫到底,反正总有一天他能知道小精灵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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莽原响起悠远的马蹄声,马背上一白一红紧密相连,左腰侧佩戴的冰剑亦前后依偎,好似猫儿在追鱼。
追了半个月回到海庄,他们却没有见到想象中的红灯剪彩。
无人迎接新年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