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不正行不端?这话把余知乐说懵了,虽然她年纪小资历浅,但到底是名校出来的正经医生,到村里来绝对是能帮到村民的,怎么会这么不受欢迎呢?
虽然想不通,但余知乐不是玻璃心的人,这种坎她迈得过。
救治过儿童酒精中毒后,余知乐就把山村环境下可能发生的急性中毒的防治梳理了一下,PPT还没做出来,但大体的知识点已经了然于胸了,脱稿讲不在话下。
余知乐上台,才刚要拿话筒,就被那个最先冲上来斥责她的小老头抢了下来。
“这是新来的余医生,支援咱农村医疗的志愿者,以后看病去医疗站找她。”
小老头一句塑料普通话介绍完余知乐,就示意她下台。看来这小老头就是高明明介绍过的村主任张爱林了,只是之前说村主任写了几页纸的稿子介绍她,现在却变成了一句话,这中间的落差让余知乐着实难受。
余知乐正犹豫要不要再说几句挽回下自己的形象,张爱林已经开始讲话了——
“咱们茶树坪的定位一直是守护森林,这一点我希望能传承下去,成为我们村代代相传的传统。”张爱林喝了口水,对着台下说:“你们不要议论,有话大声说。我知道你们有的人不支持搞环保,想挣钱。但是你们想想,咱都是有儿孙的人,咱要是把地球污染完了,全都沙漠化了,那子孙后代咋活啊!我跟你们说,不要……”
余知乐满脑子都是该如何扭转自己的形象,张爱林的话在她耳边绕了半圈就散了,反正也没必要仔细听,这小老头颠来倒去都是讲要环保。
……
“补贴?补贴能涨多少?”
台下村民们骚动起来,余知乐回过神来去听,仿佛是张爱林刚刚宣布了要给村里申请保护区认定,这样以后村民能多拿点护林补贴。
说到底,大家还是在乎钱,那这茶树坪也不是她想象中的世外桃源了。不过呢,人活着就要花钱,村民们在乎钱倒也无可指摘。
“安静!大家安静!”高明明上了台,她笑了笑,说:“申请保护区认定这事,还是个构想,爱林主任给大家透个气而已,也不一定申请得下来。”
霍!高明明这个村助理,按理说就是张爱林的下属吧。明晃晃拆上司的台,这小小的茶树坪不简单啊,看来以后万事要谨慎,余知乐暗暗感叹自己可不能掺合到村里杂事中。
台下有个老太太站起来问:“我二妹夫他们村里有熊猫来过,后来林业局来人了,最后就是保护区了。咱村没进过熊猫,能办下来吗?”余知乐认得她,那是杨桃的婆婆。
“大侠你坐下,申请保护区这事比较复杂,有熊猫那肯定是保护区,没熊猫也可能是,你别捣乱。”
高明明又站起来,说:“主任,是这样的,我查了文件,咱村确实不符合条件,申请不下来的。刚研究清楚文件,我还没来得及跟您说呢。”
高明明你也太想进步了吧!做个村助理都能跟村主任斗成这样,余知乐在台下看着,不禁骂自己也太单纯了,跟杨桃说话间,三句两句就把自己的底亮出来了。想到杨桃,余知乐突然想到,怎么她们俩个在后面设备间说话,前面都听到了呢?是有人开了麦克风吗?那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余知乐正想去查看下,就见杨桃上了台,老旧的投影仪让她精美的PPT逊色了。她悄悄绕到后面设备间去看,果然后台的麦克风开关就椅子边上,就是杨桃坐过的位置。
是她开了麦?那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余知乐退出来回到会议上,台上杨桃讲的是她的氧吧的进展。
杨桃说一期硬装已经完成,软装绿化后很快就可以试营业了。氧吧主打的是养生概念,依托茶树坪的环境和秦岭氧吧的名气做周边游,贩卖慢生活的概念,也贩卖茶树坪的绿茶和蜂蜜。氧吧的发展还有三年五年计划,配套了二期三期改造工程,后续不仅会租用村民的房子,还会聘用村民工作,全方位带领村民致富增收。
这话一出,自然是引得村民连连称赞。
“别鼓掌了!停!”张爱林叫了停,义正严辞得说到:“说得比唱得好听,秦岭那么长一条,进山的峪口数都数不清,咱们这有多少外人过来你们心里没数吗?这旅游搞得起来吗?别旅游搞不好,把我们后山环境搞坏了!”
“旅游未必就搞不起来,再说搞不起来亏得也是我个人的钱。”杨桃反将一军。
……
余知乐旁观者,显然这村里有两派,村主任张爱林一心要搞护林环保,支持者大约就是那些护林队队员和几个老年人了。杨桃一个外行,不知为何要在婆家要旅游,但看上去志在必得,还有高明明的支持。
余知乐无心再听,默默退出去了。现下村民对她的印象已经不好了,这个时候找他们杨桃对质,绝对讨不到好,还是私下找机会问吧。
四下无人的茶树坪倒是很可爱,下过小雨后春日暖阳又升上来,颇有野趣。余知乐的烦恼犹在,只是面对寂静安适的小村子,心中的怨气更没法发泄出来了。
她闲逛着,走到了村头的小河边。这里四下无人,最适合发泄情绪了。
余知乐张开嘴,正准备大声喊出来,就见水面上飞过来一个石子,一跳一跳的,在水上跳了不下十次才落入了水中。
有人!余知乐把呼喊憋回去,憋得自己直咳嗽。余知乐掩着咳嗽,循着石子过来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一个青年朝自己招手。
余知乐细看,不是生人,刚进村那天见过的,就是酒精中毒那孩子危险时帮着高明明一起拦着家长的那个。那也算熟人了,余知乐笑了笑,也朝着他走过去了。
“你怎么没去村民大会啊?”
那人答:“哦,我不是这村里的,就不去了。对了,你肯定去过我们家了,给你们管饭的是我小舅妈,那家老太太是我外婆。”
杨桃的亲戚,余知乐不太高兴认识他,但这人毕竟帮过自己,还是不要搞连坐了吧。余知乐大大方方伸手自我介绍:“我叫余知乐,年年有余的余,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的知乐。”
那人抿嘴一笑,轻轻同余知乐握手道:“杨光。怎么你的知乐不是知足常乐的意思吗?”
嘴还挺利索,余知乐道:“人生在世要勇于拼搏,知足常乐那就输了。”这话是父亲余跃龙的名言,他平生最忌讳别人说余知乐名字的寓意是知足常乐。
杨光没说话,随手捡了个石子打水漂,这回那石子却没跳起来,直接就沉了底。
“那你说说,你这个yangguang,有啥深意吗?”
“木易杨,光荣的光,没啥深意,我妈随口取得。”
“你妈,您母亲还真是随意呢,不过也挺好,阳光开朗,多好的意思啊。”杨光,杨桃,余知乐想了想,问:“你小舅妈杨桃和你舅舅都姓杨啊。”
“对啊。”
两人刚认识,又是独处,不免有点尴尬,名字也聊够了,余知乐也捡起石子,尝试着打水漂。
“你爱玩这个吗?咱俩比比?”杨光说。
打水漂也要比赛,男人还真是永远都长不大啊。这杨光先前打水漂那么厉害,肯定是想赢过自己,在新朋友面前显摆显摆。不过余知乐也不在意,她现在就想找点事做,转移下注意力,等过一会儿再回去重启她的拿奖战斗。
但毕竟关乎输赢,余知乐还是认真了起来,她拒绝杨光教学,上网找了个教学视频跟着练了练,很快就能突破五个了。
两人开始比赛,余知乐打了个6,杨光打了个7,余知乐打了个5,杨光就打了个6,总是多她一个。
余知乐有点不高兴,脱口而出:“你是长住外婆家吗?不上班?”
杨光打出了个2。
“我……”杨光踢了踢石子,“工作不顺,休息一阵子。”
余知乐看他神色暗淡,就知道自己一气之下问到了人家痛处,心里也内疚了起来。这年头普通人上个班都不容易,都是吃苦受累又受气,这个杨光看着比自己还大几岁,肯定上班好几年了,也一定是在职场上受了委屈才回村调整的。自己为了一个打水漂的输赢,有意无意地往人家痛处戳,说到底还是太在乎输赢了。
“哦,挺好。”余知乐不会安慰人,只能放下这话题了。
两人又一来一回打了好几轮水漂,但杨光始终没在打出超过三个点的,终究还是余知乐赢了。
虽然胜之不武,但赢了的感觉还是有一点点好,余知乐心情好了点。
但也才高兴了一小会,她就想到了李苍耳,不知道那个李苍耳会不会打水漂,今天练出来的技术估计可以打赢他吧。但要是在这种雕虫小技都算不上的事情上赢了李苍耳,恐怕她自己都不好意思吧。
想起李苍耳,就又想起了父亲,他早上发来的信息余知乐还没敢点开看呢,趁着打水漂小胜一把的兴头,余知乐点开了父亲的头像——
人老李家孩子又去学术会议做报告了,你争点气吧。
在山里吃好睡好。
余知乐心头升起无名的烦躁,抬头看旁边的杨光也觉得他不一样了。
“你哪里不舒服吗?”
余知乐摇了摇头,和他四目相对的那一瞬,她又感觉轻松了好多。这个杨光的眼睛和李苍耳有些像,但不一样,李苍耳眼里有一种天下第一舍我其谁的锐气,杨光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