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呛气管了?”高明明问。
“不确定,”余知乐有些沮丧,“但是人命关天,赌不起!”
高明明站定,沉默了几秒,冲到驾驶位旁边,对里面吼道:“下来,让余医生看,出了事我担着!”
余知乐提着心吊着胆等了半分钟,终于,车子熄火了。
“孩子给我!”余知乐吼道。
这八岁孩子也不轻了,余知乐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抢过来抱起就跑进了屋。进门后她想了下,反手关了门。
在医院儿科,避开家长给孩子看病是大忌,但这一家子太难控制了,要是再被他们影响到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事呢。
屋里头安静,余知乐一下子就听出孩子发出了喘鸣声,仔细一看脸也紫了,问话也没法回答。她心头一紧,判断没错,就是呕吐物吸入气管导致了气道堵塞!
余知乐立刻从后方抱住孩子,左拳紧贴孩子上腹部,右手握住左手腕,双臂发力挤压冲击孩子上腹部。就这样挤了几下之后,孩子大力咳了几下,咳出了两口食物残渣,终于渐渐恢复了呼吸。
“嗓子疼。”孩子指着喉咙说。
余知乐笑了。
“阿姨你笑话我?”
余知摸了摸他的头,说:“阿姨教你个医学知识,就是呢,呼吸带动声带震动,人才能发出声音,你能说话就说明你脱离危险了。”
孩子摇头,又轻轻咳了几下,说:“听不懂。”
“不懂也没事,来,喝点水。”
看着孩子情况平稳了,余知乐这才开了门。
孩子家属一窝蜂涌了进去,看着孩子好端端的坐在那里,这才不吱声了。
余知乐定下神来,这才看到医疗站外还围着七八个村民,全靠高明明和一个青年男子拦着。余知乐腿肚子一软,这才知道后怕了。也就是孩子顺利救过来了,这万一要是出了事,自己恐怕没法完完整整地走出这村了。
“都散了都散了!”高明明喊了几声,村民们七嘴八舌聊着,也就慢悠悠地走了。
余知乐又折回去,问孩子爸妈刚刚吐了多少,又在心里默默想了想,说:“那就不催吐了,我给开点保护胃黏膜的药,再给点利尿剂,让孩子多喝水加快代谢。然后连夜去县医院,我陪着一起。”
一听到余知乐愿意陪着去县医院,一家子立刻千恩万谢地答应了。
正在此时,孩子奶奶拿着酒瓶进来了,“我想着留着这瓶子插花,没扔。饮料瓶也拿上了。”
余知乐接过来看了,酒瓶标签还在,是40度的橙子酒,一整瓶有750毫升。她默默心算,一整瓶居然有300克酒精,放倒一个成年人都不在话下。
“孩子喝了多少?”余知乐破音了。
孩子奶奶掏出饮料瓶,孩子爷爷说:“磕了酒瓶上边,撒了一小半,我就装这个饮料瓶了,基本满了。”
余知乐接过饮料瓶,是500毫升的,她看了看基本还是满的,估摸着孩子喝下去的可能也就几十毫升。又打开闻了闻,酒气里混合着甜甜的橙子味,怪不得孩子能喝下去。
喝得量不多,但到底是孩子,耐受度差,还好已经吐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一屋子的大人大概都在后怕,一时都默默不语。
倒是跟着高明明进来的青年男子默默走到孩子跟前看了看,又摸了摸孩子的脸,转头问余知乐:“医生,孩子看着脸色还好,皮肤也不凉,神经反射存在吗?血压多少?”
他问得还蛮专业,是同行吗?余知乐答道:“都还正常,你是医生?那你来看看。”
那人尴尬地笑了笑,说:“我爸爱喝酒,好几次都喝进医院了。那什么,玉树哥,我看人家医生处理得挺专业的,你们就放心吧。”
他这么一说,那一大家子的脸色都松快了下来,余知乐暗暗苦笑,很多病人和家属都这样,宁可信熟人的也不信医生的。不过这样的人她见多不怪了,也就没说什么,转头去开药柜,准备配个简易急救包带上,以防路上出状况。
那青年男子却凑过来,轻声说:“不好意思啊,我不是不相信你的医术,我是想着熟人说两句能帮他们稳稳神。家长着急孩子,你又是生人,他们闹你别往心里去。”
他这话说的在理,余知乐也就谢了谢,埋头忙活去了。
很快,一行人收拾齐备,乌泱泱上了车,那青年自告奋勇要帮着开车,高明明抢了下来,说她是村干部有什么事好协调。于是,高明明和余知乐就陪着去了县城。
……
一夜无眠,幸运的是一通检查后孩子也没什么大事,留观一天就可以走了。
余知乐扶着闷闷的脑袋,望着不远处山脊上跳出来的太阳,迎着风猛灌瓶装咖啡。
高明明走过来,塞了个热包子给她,“余大医生,你说你一名校学霸,上我们这小村子来干嘛?怎么样,这下马威可怕不?”
“还以为来村里就不用值夜班了呢,没想到还是熬了一宿。”余知乐咬了口包子,心里默默想着,以后要是有人问她为什么要来做村医,就说不想上夜班吧。人们对医生这种职业往往有着更高的道德要求,支医拿奖赢过李苍耳这种理由,虽然能促使她更加爱岗敬业,但要真是说出来,恐怕会被人批评自私自利吧。
“学霸就是学霸,底气足胆子大,昨晚上你锁门治疗,那可真是霸气啊!”
余知乐苦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多亏了你拦下来,我一个人肯定控制不住那场面。对了,听你口音不像本地人,怎么想到来做村官呢?”
高明明指了指天空,笑说:“为了能晒到太阳。以前在城里上班,写字楼看着光鲜亮丽,但是大清早进去,太阳下山都下不来班,一整天晒不到太阳,我都要蔫了。”
余知乐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笑道:“你植物人啊?”
“嘿嘿,我属向日葵的。”
……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余知乐紧绷的神经也渐渐松弛了下来。做村医的第一天,惊险又刺激,但救人一命的成就感冲淡了紧张,高浓度大剂量的多巴胺冲上脑门,让她开心到晕乎乎的,可能这就是传说中幸福到冒泡的感觉吧。
在那个陌生的茶树坪村,有隐于山林的大厨,有热心肠的好青年,有情有可原的刁民,还有像高明明这样可以并肩作战的伙伴。做村医拿金奖,似乎比想象中的还要难,但余知乐首战告捷,志得意满。
回村后,余知乐把自己关在医疗站里复盘了整个过程,给自己定下了两个任务。一是要尽快熟悉医疗站的药品和设备,必要的话还要补充一些。二是要尽早获得村民的信赖。不过这一点她倒不愁,高明明说她把余知乐救孩子的事情报告给了村主任,村主任说要在下一次的村民大会上表扬并介绍余知乐,这样一来,初步取得村民的信赖应该易如反掌。
忙碌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村民大会很快就到了。余知乐精心打扮了,配了好几套衣服,最终还是穿着白大褂去了,她希望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个专业的医生。
大会还没开始,余知乐就收到了一个小惊喜。酒精中毒那孩子的爸妈来道歉了,还送上了自家的茶叶。余知乐没收礼物,但心里美得很,因为最不认可她的一家人终于认可了她。
“哎呀余医生,穿的可真精神。”做饭的杨桃拍了拍余知乐,就把她往后面的设备间拉,“走,帮姐看看PPT。”
“桃子姐你要做报告?”
“你还不知道吧,姐姐我呀在村里搞了个氧吧,一期就要开业了,给村里汇报下,争取让大家支持二期。”
说话间,桃子姐已经把PPT传到电脑上打开了,余知乐扫了一眼,那PPT又精致又大气,于是就顺嘴问了句:“姐你之前做什么工作的呀?”
“就算是文员类吧,在药企,P司,你肯定知道吧。说起来,咱们也算同行了哦。”
余知乐想了想,她说的应该就是那个全球领先的知名药企了,于是感叹:“姐你好牛!。”
桃子姐微微一笑,“我们年轻那会儿好找工作,不算啥。对了,我才听说,你是北大的本硕,那怎么上这来了呢?”
“不爱上夜班。”
桃子姐眼睛一转,道:“那你去药企正合适啊,你要不嫌弃的话我问问前同事,没准儿能给你内推进去。”
“谢谢姐,但是还是算了吧,我这刚来怎么好意思走呢?”
桃子姐放下鼠标,握着余知乐的手说:“妹子,我是当你是同行才给你讲真心话。一个人的职业生涯,就前头这几年最重要。你到这来做村医,我们都感激。但是你也为自己想想,在村里给人看个头疼脑热的,医术没法进步,科研更没法做,你这样下去就被同龄人甩开了。”
这话完全没错,听着也是真心为她好,余知乐顺着这话想了想,心里也有些触动。她做村医要真是能拿个奖倒也划得来,但要是拿不到可就真亏了。但放弃这个赢过李苍耳的机会,在做医生这个漫长又艰难的赛道上,余知乐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撑过这看不到头的竞争。
“听进去了?听得进劝好啊,年轻人最怕钻牛角尖。”桃子姐说完这话,转头咳嗽了几声。
这杨桃还不到五十岁,比余知乐亲妈年纪小,但她说话的语气像极了温柔的妈妈,余知乐内心软了下来。
“姐,你真好,我好好想想。”
“那你为什么要来做村医,能跟姐说说吗?”
“其实我,我有自己的想法。”余知乐本想实话实说,又想到和人交往最忌讳交浅言深,于是就打哈哈:“其实我就是不想上夜班。”
杨桃看了看她,欲言又止,转身默默看自己的PPT去了。
余知乐从她脸上看到了失望,是啊,人家掏心掏肺劝自己,自己却心存戒备,自然就失望了。
余知乐想了下,这杨桃是在职场打拼二十几年的人了,应该不会单纯要求医生无私奉献吧。
“姐,我其实有私心。我有个十年的死对头,我怎么都比不过他,来做村医也是想以后能拿个奖赢他一次。”
杨桃摸摸余知乐的头,笑说:“没事,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圣人。你只要好好看病,也没人会怪你。”
她果然能理解,余知乐笑了。
“说得什么话?”一个胡子拉碴的小老头冲进来,丢下几页纸,对着余知乐大声喊道:“孩子,山里条件苦,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熬得住的。你要是有私心,我劝你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再决定要不要留下来。我们这帮老骨头可耽误不起你的前途!”
“我……”余知乐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她捡起被丢掉的纸看了看,正是介绍她的稿子。
余知乐木木地走出去,见村民都围过来了。
“你要走就走,我们不拦着。”
“喇叭开着呢,都听见了。”
“现在的小年轻,不比咱那会儿了。”
……
村民们脸色都写满了失望,余知乐忙说:“请大家相信我,我一定会尽职尽责给大家看病的。”
一个白胡子老头挪过来,敲了敲拐棍儿,道:“心不正,行不端。孩子,好好想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