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定决心要拿志愿者金奖后,余知乐就报名了支医。流程走下来,又经过了培训,正式进村时已经是春天了。
她要去的村子,是秦岭南麓的一个名为“茶树坪”的小山村。秦岭南麓素有“西北小江南”之称,进村的路上,余知乐只觉得自己进了现代桃花源,这地方风景美空气好,要让中医来说一定是个养气润肺的好地方。
余知乐随手拍了几张照,不用修图就很漂亮。可她学医学久了,语言干巴,绞尽脑汁才想出了“春山如黛 美图如画”的八字文案发到了网上,但这地方毫无疑问是当得起这八个字的。
进了村,接待她的是个年轻女子,叫高明明,是村主任助理,算那种大学生村官吧。
“来的路上你也看见了,咱茶树坪还留在村里的农户呢,主要种绿茶,也有几户养蜂,再就是有个护林队管着后山,基本都是老年人。村里也没其他产业,确实没钱给你发额外补贴,就只能包吃包住了。我住隔壁,卫生间在边上,公用,咱这村委会上头就咱俩人常住,有什么事你就找我。”高明明打开房门,把钥匙递了过来。
余知乐点点头,问:“村长呢?我是不是得去报个到?”
“他开会去了,不在。”高明明走向窗前,指向外面的一座院落,说:“咱先把人生头等大事讲清楚,看见没,那户,就是来的路上和我打招呼那胖大姐家,她叫杨桃,负责管饭。一会儿我把你拉群里,饭好了桃子姐会通知。诶,我跟你说啊,桃子姐中西南北各地菜都会做,做饭可好吃了,晚饭一般也就是这个点。诶?你拿医疗站钥匙干嘛去?这就上岗吗?”
余知乐笑了笑,说:“咱茶树坪常住人口多,其中老年人占三分之二,很多老人还是护林员容易受伤。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才需要个全职村医,才把我派这来的,我想着赶紧去熟悉下,尽快上手。”
“牛!”高明明赞叹道:“你们学医的是不是都特能卷啊?你这进村来都还没喝口水呢。”
那还不是为了表现好点好拿奖嘛,但这话不能明说,余知乐笑道:“也不是非要内卷,就是吧,医院里是组队看病,各司其职,我们这些小菜鸟搞不定还可以找上级帮忙。但是做村医,我一个人得独立接诊,这么大的担子我心里没底,就想着早点做准备。”
高明明拍拍她的肩膀,“好好好,不拦着你加班。走,咱先去吃饭。我看你是饿了吧,怎么老捏脸呢。”
“昨天坚果吃多了,脸酸。”
其实脸酸也不是吃坚果吃的,只是没必要对刚认识的人说太多。余知乐感受了下自己的脸,才意识到又紧咬牙了,咬得脸都酸了。
她这是老毛病,常常咬紧牙关却不自知,咬到牙疼脸酸了才能意识到。这毛病她去看过,一番检查下来,牙齿关节神经肌肉都没毛病。专家门诊的医生说了,这就是心理压力大导致的无意识行为,放松下来就能好。道理是对的,但余知乐却控不住自己脑子里的紧绷感,这毛病也就反反复复好不了。
这个高明明和自己年龄相仿,说话做事直接爽快,她这样的个性都看出了自己的紧张,难道真的压力大到写在脸上了吗?余知乐想了想,还是试着放轻松点吧,就跟着高明明吃饭去了。
胖胖的桃子姐果然会做饭,余知乐吃了一口就爱上了。可她才刚夹了三筷子菜,高明明接了个电话,就拽起了她。
“快,有个八岁的娃喝了酒,你去看看?”
“八岁?喝酒?喝了多少?”万一酒精中毒可就不好了,余知乐加快步子跟了上去。
“不清楚,去了问。”
两人大步跑回医疗站,远远地看着门口有一大家子人候着了。
余知乐走上去正要开始问诊,那孩子爸却先说话了,“医生呢?不是说给咱村派了个大医院的医生来吗?”
高明明喘着大气指了指余知乐。
余知乐看那孩子爸一脸的不信任,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一个年轻的女医生是最容易被质疑的。
“你这么年轻,会看病吗?”孩子爸问。
余知乐有一点生气,但事情紧急来不及闹情绪,她站上台阶,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大声说道:“我姓余,北京大学临床医学专业硕士学位,在北京的三甲医院实习培训四年。我可以给孩子看看吗?”
“北大的呀,那肯定行。大夫您快给看看,我娃把那种高度果酒当饮料喝了。”
余知乐迅速回想了下,说:“儿童的酒精致死量只有成人的十分之一,25克纯酒精就可能导致儿童死亡,儿童饮酒要比成人危险得多。这是可不能大意。”面对这种不信任医生的家长,就得先把人震住。但这些道理余知乐虽然懂,酒精中毒的患儿她却是第一次接触,完全没有经验。
“那怎么办呢?”孩子妈带着哭腔问,“要不送县医院吧。”
“村里离县上远,送孩子去恐怕路上出事。”余知乐迅速查看了下,孩子还没有昏迷,但是回答问题嘟嘟囔囔说不清楚还有些烦躁,肢体也很不协调,初步判断已经算轻度酒精中毒了。
余知乐走进这个陌生的村医疗站,迅速扫了一圈,用桌上的老式血压计给孩子测了血压,万幸血压还正常。
“家长,孩子喝的什么酒?多少度?喝了多少?酒是正规厂家的吗?家里有没有工业酒精或者自酿散酒之类的?”
孩子爸妈爷奶四个人抢着说了半天也没说清楚,余知乐只听出来亲戚送了果酒,爷爷不小心磕坏了瓶口有不舍得丢,就把酒转移到空饮料瓶里了,孩子以为是饮料就给喝光了。
“酒瓶还在吗?回去个人找出来带给我,装酒的饮料瓶子也带过来。”余知乐想了想,对孩子父母说:“喝了多少酒多少度都不清楚,也不能排除有没有喝到工业酒精或是假酒,孩子就还是有杂醇中毒的风险,杂醇中毒后果更严重。这样,我立刻给孩子催吐,再用点药缓解下。紧急处理后,建议你们带孩子去县医院。”
讲清楚后,余知乐让孩子侧躺着防着呕吐物误吸,自己就去找药了。
刚才真不应该先去吃饭啊,这医疗站有什么药?药放在哪?余知乐完全不知道,她强装镇定,但心里很慌,这样没准备就接了急诊病人,简直就像没带枪就上了战场的士兵。
“高明明,能联系到以前的老村医吗?”
高明明摇头,“老人家病重,前几天已经进ICU了,不过他爱记笔记,可能有记录。”
余知乐翻了半天,找到了药品管理册,迅速过了一遍,发现不仅没有可以用来催吐的药,就连解酒药都没有。她有些恼火,但孩子还指望着她呢,余知乐也只好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就地取材了。“我上去拿肥皂给他做催吐水,家长看着点孩子,别让吐出来呛着了。”
回自己屋拿肥皂的时候,余知乐电话找急诊科的同学问了,确信自己的诊断和处理都没大问题,心跳才终于慢下来了。
拿着肥皂狂奔的时候,余知乐想一定不能让这孩子出事,为了孩子,也为了自己的金奖。
可才跑到医疗站百米外,余知乐就知道出事了,因为医疗站传出了混乱的叫喊声。
余知乐加速跑去,问:“怎么了?”
一家子都围着孩子不理她,也不给她看孩子。
还是高明明回答了,“孩子呛着了,咳嗽止不住,喘气看着也不顺。”
“怎么突然就呛着了呢?”
孩子爸已经抱起孩子要往外跑了,孩子妈说:“你说要催吐,他爸就给娃抠喉咙,娃吐的时候就呛着了,气都上不来了。”
呼吸道异物?吐出来的食物吸进气道了?余知乐忙拦着:“交给我,我来处理!”
孩子爸躲过去,“我们送孩子去县医院,你小年轻不要耽误人!”
“孩子气道堵塞,窒息就是分分钟的事,孩子给我我来处理!”
孩子爸迟疑了一下,又往外跑去了,余知乐气得头疼,不被人信任可太难了。
高明明到底是大学生,一下子就听明白了,她冲上去劝,可孩子爸已经抱着孩子往车里塞了。
怎么办怎么办?余知乐还没看清孩子,还没能确认是不是最可怕的气道堵塞,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真是这样,那去县城的路上恐怕就有生命危险了。
“不许走!给我看看孩子!”余知乐挡在小货车前头,挥着手呐喊。
“让开!我也不想伤着你,但是小余大夫,不是我不相信你,你北大的肯定会看病,但是你这刚进村,啥都不熟悉,找个药都找不着,这让我们怎么放心呢。”
他说完话,汽车就发动了。
“你不要命了?”高明明冲过来拉住了余知乐。
“如果呕吐物呛进气管,分分钟要命!现在去外面医院根本来不及!你跟他们熟,帮我拦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