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知乐慢悠悠地上楼,还没走的自己门口,隔壁的门就开了。
高明明探出头来问:“怎么就回来了?”
“他可能还不想聊吧。”
高明明皱眉:“怎么你不生气吗?”
余知乐想了想,失落是有的,生气不至于,“能理解,可能就是电量被耗尽了吧。我每次和我爸说话,就特别消耗自己。如果说人是一台手机的话,那和我爸说话就是,通话五分钟,充电两小时的那种。他妈妈来了好几天,肯定是情绪上累着了。”
“要不怎么说你们绝配呢!我知道有些人会比较内耗,但还是理解不了。”
余知乐疑问:“那你和张青山,你喜欢他什么呢?”
高明明笑,“嗯,我觉得吧,他就像只大狗狗,村头乱跑的那种土狗,对他笑一个他就粘着你到处跑。也没有特别好看,但就像毛色鲜亮的土狗一样,看着很顺眼。性格好,很简单的一个人,相处起来也轻松,一起吃喝玩乐就很开心。我跟他,可能就是网上说的那种酒肉情侣吧,俗,特俗。”
“你那天说着急喂狗,是那个意思啊。我还以为只是秀给我单身狗看呢。”余知乐脸上微烫,但还是大剌剌拍了拍高明明,“其实这样也挺好,想的少容易开心快乐。我呢,就是放不下一些东西才会到这来。杨光,如果不内耗的话,也不会回来吧。他看上去是那种有事自己解决的人,给他几天时间,让他自己消化吧。”
高明明突然作出扭捏撒娇状,嘟着嘴说:“怎么办,你不要喜欢杨光了,爱我吧,我也想有个能这样理解我的人。”
“噗,洗洗睡吧。”余知乐知道她是在开玩笑。
……
第二天,因为杨光他妈走了,几人又挪回杨桃那吃饭。
余知乐满怀期待,却见杨光戴着耳机出来,拿公筷给自己拨了一碗饭菜,回房间吃饭去了。余知乐看他手机上似乎是开会的页面,于是也就没多问。
第三天午饭,杨光还是戴着耳机出来,自己盛饭菜回房。余知乐在他走开之前瞄到会议页面上只有一个头像,顿时恼了起来,也不顾及其他人在,直接追上去问:“你好忙啊?一个人都能开会呢?”
杨光一脸愧疚,轻声说:“吃完饭我跟你解释。”也不躲了,默默回来上桌吃饭了。
“好,我等着。”余知乐回到饭桌,看见老爸发来了微信——
【怎么不接电话?赶快回家。】
【你奶奶得了胰腺癌。】
胰腺癌!那可是癌中之王啊,几个月就能要命的,余知乐此时也想不了别的了,硬咽下刚喝的一口汤,说:“奶奶病重,我得回家。”
“我送你,要回住处拿东西吗?”杨光问。
“不了,现在就走。”
两人迅速上了车,杨光外头问:“去哪?”
余知乐没回答,给老爸回了电话确认在哪个医院,在导航上输入了地址,扭头看右边的风景。
“你和你奶奶很亲吧。”
“不太想说话。”余知乐话一出口,才发觉自己已经哽咽了。
奶奶对她,就像大侠奶奶对杨光一样,护着宠着,时不时让她离开父母,离开窒息的家,能像一个平常的孩子一样成长。可以说。余知乐成长中最美好的记忆都是和奶奶一起住的日子。
奶奶截肢后寻过死,但她又慢慢找到了生命的乐趣,甚至还学会了坐着轮椅打球。余知乐总以为她还可以陪伴自己很多年,没想到噩耗来得这样早。
……
车子一路向北,穿过绵绵深山,又进了市区。
到了医院,余知乐下车,杨光也很自然地跟上了。
余知乐也无心再同他拉扯猜度,回头对他说:“我们绝不是普通朋友,但你现在跟我过去,我不知道该怎么向家里人介绍你。我现在也没有心思去想这个问题,你回去吧。”
杨光停在原地想了想,说:“好。”
进了病房,三人间的病房里挤得堪比菜市场,全是他们老余家的人。
余知乐扒开几个亲戚,扑到床前,原本有一堆话要讲,看着奶奶慈爱的脸,却只会抱着她哭了。
奶奶给她塞了几张纸巾,摸着头说:“乐乐不哭,我这年纪,活够本了。
余知乐抹了抹泪,奶奶又拉着她的手说:“孩子,我那个镯子留给你,过年那会儿就放你爸那了,回头你找你爸拿。”接着又高声说:“我那个镯子,救人命换来的,值点钱,但你们别惦记,我就一个孙女,肯定给乐乐。”
一家人有小声议论的,但都没敢反驳。
奶奶十几年前开大车的时候,救过一个广东大老板的命,得了个翡翠镯子做谢礼。余知乐打小就喜欢,奶奶也说过好几次,以后要留给她。但现在真按排起后事来,余知乐如愿得了那镯子,心里却没有半分欣喜。
看着奶奶说话气力足,精神尚可,余知乐便回头问:“检查报告和片子在谁那,我看看。”
她三个叔伯三个姑姑外加她爸,兄弟姐妹闹哄哄找了好半天,才把七零八落的报告凑一起给她了。奶奶孩子多,但孩子多了也未必好,遇事都是乱的。
余知乐才刚翻了几个不太关键的报告,要看CT时,一个女医生挤进来,厉声道:“要孝顺就让老人家好好休息,别围这么多人,我们护士都挤不进来了。你家老太太胆囊结石,明天就给安排手术,我等下叫你们去术前谈话,留两个能拿事的家属听着就行。”
不是胰腺癌吗?一大家子人叽叽喳喳的议论。
余知乐翻出报告看了看,诊断胰腺癌的报告上,除了名字是奶奶的,年龄住址都对不上。
“报告拿错了吧,医生,您看到的电子报告是结石对吧。”
医生接过来,嘟囔:“拿错了,科里还有个病人跟你们重名。你们拿了癌症的报告,都不着急找医生问问吗?”
余家兄弟姐妹面面相觑,余知乐懂了,肯定又是这个以为那个找了医生,那个以为这个找了,其实都没找。
这情况虽然有些尴尬,但到底是警报解除,一家人欢喜了一阵子,因为太能闹腾,被医生撵了出去,只留了大伯和三姑守着奶奶。
既然回来了,余知乐也就回了家住。
晚饭后,余跃龙洗碗,余知乐凑过去帮忙,问:“爸,奶奶那个镯子给你了?拿出来给我看看吧。”
“我锁起来了,等你结婚的时候再给你。”
“我现在不戴,就看看。”
余跃龙默默洗了会儿碗,说:“那镯子,让我给卖了。别告诉你奶奶啊,她身体你知道,就是胆结石也不能受气啊。”
“卖了?家里缺钱用吗?”那镯子是奶奶要留给她的,余知乐自然舍不得卖出去,但是目前为止她对家庭经济没什么贡献,所以如果家里缺钱花卖镯子,她也没立场反对。
“我跟你妈也没啥着急用钱的地方,玉石不保值,有机会就卖了,钱存着呢,等你结婚的时候给你买金子。”
老妈过来拍了他一掌,“又骗孩子,还不是你非要在同事跟前显摆有个值钱的小宝贝,被人家老李哄着买了去。你想那老李是为了让你挣钱吗?那是显摆呢,显摆他家有钱,随便就能花九万块买石头。”
余跃龙争辩:“他说给他家李苍耳订婚用,送儿媳妇的。”
“订婚送首饰,那不得让人姑娘自己挑啊,人家就是拿钱打你脸。”
“那镯子我找行家看了,市场价就值七八万,我还赚了呢。”
……
爸妈拌着嘴,余知乐却只提取到一个信息——李苍耳要订婚了吗?这货的人生怎么就这么顺呢!余知乐心里酸酸的。
她还在想着李苍耳的事,爸妈却不知何时已经不吵了,夫妻同心调转墙头,对着余知乐絮叨。
余跃龙说:“还不是因为你没对象,你要有个能结婚的男朋友,我就把镯子留给你。”
老妈说:“你长相随我,我年轻的时候一大堆人追,挑花眼了才挑上你爸。挺漂亮一小姑娘,上点心,肯定能找着对象。”
余跃龙又说:“还是人家老李家儿子懂事,知道什么年龄办什么事,博士也读了,副高也评上了,对象也找着了。人家每一步都踩在点上,你怎么就干啥啥不行呢!”
爸妈催婚本来就已经够烦的了,又提李苍耳,余知乐压着心里的火气问:“爸,你是不是就特希望李苍耳是你亲儿子?”
“哎呦,那可就太好了,我出去都脸上有光。”
老妈拍他,“说的什么胡话?你要真喜欢,你跟老李他老婆生去!”
“不不不,我可没这意思,老李那老婆,那都不是母老虎,是女中阎王。老李就是在家被老婆压住了,在体校才天天跟我对着干。”余跃龙喝了口水,“说实话,我跟老李斗了半辈子,天天吵,但我还挺喜欢他家孩子的,聪明,又稳得住,就是好些年没见着了。他要结婚,我高兴,给添份礼也行,再说人家不是还给钱了嘛。”余跃龙说这话时,脸上闪过喜色。
余知乐故意说:“我干啥啥不行,确实是让人失望哦。那么好的镯子,我这个亲女儿配不上,别人家孩子就配得上。”
“你认识到问题就好,再接再厉。”余跃龙没听出余知乐在反讽,还乐着呢。
余知乐压着火回自己房间了,李苍耳本人似乎也没做错什么,但他的存着,却夺去了她的父爱。
第二天,奶奶手术顺利,余知乐陪床陪到下午,就坐上亲戚的顺风车回茶树坪了。
茶树坪暖起来了,但余知乐的心里却是冷的,她从前只觉得余跃龙好胜心强,才会那样严厉地对待自己,但现在她才发觉,对于那个没有血缘关系的李苍耳,他的爱都要更多些。
独处不是孤独,不被爱才是。
余知乐从前只会为了自己的失败而懊恼焦虑,可现在却是心痛。她本以为与生俱来就配得到的爱,居然是有条件的。
想到这里,眼泪涌出来,眼前就模糊了。虽然是一个人走在路上,没人看得见,但余知乐还是仰起脸把眼泪咽下去了,咬着牙往前走着。
自河谷飘来一股暖风,顺着风望去,有个人在河边钓鱼。
余知乐走上前看,果然是杨光。
“晚上钓得到鱼吗?”
“愿者上钩吧,主要是图个清净,想想事。”
余知乐虽然恼他前几天躲着她,但看到他,心里还是高兴的。
她想到高明明说他们想太多,突然决定抛开一切理性思维,顺着自己的情感冲动一回。
“你,站起来。”
“啊?”杨光有些惊讶,但还是丢下鱼竿站起来了。
余知乐上前两步,踮脚,在他嘴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杨光整个身体抖了一下,顺势回吻,但很快又退后了。
余知乐强作镇定,定定地看着他眼睛亮起来,勾着嘴角说:“感觉还不错,我喜欢,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