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秋实突然驾到,李苍耳的心理警戒水平一下子就拉到了最高级。
为了自己,他主动解释了,说自己在老同学的公司只是兼职,半个月后还要回医院参加手术,也有意慢慢回到医院工作。
杨秋实基本满意,也就没说什么。但以防万一,李苍耳还是找心理咨询师给自己约了个线上咨询。
为了余知乐,他主动找外婆和小舅妈,求她们不要把他俩的事情告诉杨秋实。以李苍耳对他妈的了解,即便是他和余知乐还没有确定关系,要是给他妈知道了,她也只会觉得余知乐是李苍耳回医院路上的绊脚石,绝对是要一脚踢开的。
万幸外婆和小舅妈也赞同,她们说她们只是不看好他和余知乐的感情,也并不想让余知乐受委屈,所以三人默默达成共识,谁都不会跟杨秋实提起这事。
做足了准备,却没迎来战争。
杨秋实难得收起了利爪,在老母亲跟前做了一整天乖女儿尽孝。外婆还是坚持要等到冬天在手术,母女俩吵架吵到一半,杨秋实竟然难得的服了软,和外婆说好了冬天再安排住院手术。
眼见着杨桃的氧吧就要正式开业了,杨秋实还叫了全公司来度假,给杨桃这个弟妹撑场面。
氧吧开业,先是领导讲话,然后剪彩,接下来吃流水席,然后带人游山玩水,吸收些没什么尾气的好空气。
李苍耳看着他妈跟她公司元老级员工一桌坐着喝茶,想着她在员工面前总要装装样子,于是就放下心来,去茶水吧做咖啡去了。
刚开业,杨桃自己也牟足了劲拉人气。来的客人很多都是她以前的同事,也就是医药圈苦逼打工人。他们嘴上夸着山里的茶好,但上班熬得狠了,咖啡已经是必需品了。李苍耳这接了一大堆单子,才刚做了两杯,就看见余知乐在不远处。他立刻做了杯余知乐爱喝的,让旁边玩耍的小孩子给她带过去了。
余知乐拿到咖啡,朝他招了招手,但也没有走过来。
……
午饭间,杨秋实被拉到中间的主桌坐下,李苍耳也厚着脸皮坐她旁边了。他喝着茶偷瞄,见余知乐坐在杨秋实背后的视觉死角位置处,就知道她也有意避着他妈。
开席之前,杨桃说了些感谢的话,就介绍张爱林出场宣讲森林防火知识。
张爱林讲得慷慨激昂,但李苍耳旁观者,席间众人大多对吃喝玩乐更有兴趣,听得并不认真。更有甚者,甚至露出不耐烦来。李苍耳琢磨着,这些人大都在职场上混的不错,应该都自认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看不上张爱林一个村主任,也不大爱听他那不标准的普通话。
李苍耳歪头对杨秋实说:“妈,在你公司群里强调下森林防火,要真是出事了,小舅妈赔不起。”
“进山的时候有工作人员守着大家看防火宣传呢,还扫码签电子承诺书呢。”杨秋实嘟囔着,但还是拿出手机往群里发消息,发完了又感叹:“唉,你还是跟你小舅妈亲。她脾气好,我学不来,亲儿子都跟躲瘟神一样躲我。”
李苍耳愣了愣,杨桃是脾气好些,但也不是放任不管,他小时候有时也在小舅家住,闯了祸杨桃照样教训。只是,杨桃比杨秋实温和些,说的话他也就更听得进去。
但此时不是说这些话的场合,李苍耳又去隔壁桌找到外婆,叫她安排护林队的人跟着这帮人游玩,免得出意外。
讲完话开席,倒是吃的宾主尽欢。秦岭南麓在陕西境内,但又遥望四川,因此口味上川陕结合,适合大多数人的口味。杨桃这次请的又是全市最知名的流水席团队,所以席面虽然摆在了山里,但菜色是很好的。
吃完了饭,众人都兴致勃勃,说要去山上吸新鲜空气,杨桃就找了几个村民带队,分组走。杨秋实笑盈盈的,叫李苍耳陪她爬山。
李苍耳见余知乐自己一个人往医疗站那边去了,又看每队都有护林员跟着,也就不想去了。
他低声问:“你怎么跟你朋友说的?说了你儿子在家待业了吗?”
“我跟她们说你请假回来给小舅妈捧场。”
“那我不去了。”
杨秋实黑着脸走了,李苍耳冷静下来想,这回倒是自己太记仇了,得改。
看着众人走了,李苍耳又去氧吧巡视了一圈,看没什么异常,就不自觉地往医疗站那边去了。
可才走到半路,老同学一通电话来,说很抱歉打搅他谈恋爱,但有个紧急会议,必须要他线上参加。李苍耳悻悻然,但也只能回去开会了。
……
忙完工作,手机上已经一堆未接电话了,李苍耳拨回去,才知道他妈救火烧伤了。
“啊?要紧吗?火灭了没?”
杨桃答:“就烧伤了胳膊,我看着也不严重。火不大,早就灭了。你妈带来的一人非要抽烟,点着了杨树生家的荒地。你也知道杨树生家那地什么德行,烧不起来。你是没看见,你妈太勇了,扑上去滚,可不就烧伤了嘛,现在在小余那上药呢。”
说是不要紧,但李苍耳还是紧赶着去看。老妈这么勇敢地去救火,会不会就是因为看他在意防火呢。李苍耳心里暖了一下,又想到,以杨秋实的性格,多半是抽烟的那人对她生意有帮助,急着表功吧。
到了医疗站,从几圈人里挤进去,就看见杨秋实坐在余知乐对面,呲着牙咧着嘴喊疼。李苍耳到底还是心疼妈,挤过去握住了她的手。
伤口面积不大,肉眼看起来也就是一度,李苍耳虽然不是烧伤专业的,但也懂一些,这伤问题不大,处理得好甚至都不一定会留疤。
他在医院待得久了,一向觉得只要有得治的病都不算大事。但真到了自己亲人身上,只是想到烧伤的疼痛,眼睛就湿了。
余知乐柔声说:“一度烧伤,面积小,三五天就愈合了,我给你们拿点保护创面的药涂着,等过几天要是有色素沉着可以去皮肤科拿点药,阿姨皮肤好,时间久了都看不出来的。”
李苍耳点头,碍于老妈在,就什么都没说,反而对杨秋实说:“我送你回家?还是叫老爸来接?”
“叫你爸来吧。”
李苍耳出去给他爸打了电话,说好了晚上就来接。
但回到桌前,他却觉得有些别扭,余知乐脸上竟然出现了和他妈一样的笑容!
杨秋实教育他的时候,总是装出笑来,总是一边嘴角更高一些,看着不太真诚。余知乐这样笑着,两手握在一起同他妈的秘书握手,神情动作都像极了杨秋实。
杨桃之前老说余知乐和他妈像,但李苍耳不认同,他总觉得余知乐只是太想赢了,所以总是绷着神经,和所有拼命努力的人都是像的。
但现在,他看着她们站在一起,脑子里凭空响起了耳鸣声。
但还来不及细想,杨秋实举着胳膊就过来了,“回家。”
“哦。”
……
晚上九点,李苍耳在山下峪口和老爸碰了头,把老妈送走了。
走之前,杨秋实留下个漂亮的木盒子,说是他爸买的翡翠镯子,叫他自己收好,想送给谁就送给谁。
李苍耳收好那镯子,才刚发动车子,就看到手机上闪出会议邀请。
是咨询师,他们约了线上会。
李苍耳把车子停好,上了会。
“我可是半夜加班啊,但可怜你母亲大人突然驾到,就不收加班费了。怎么说?还想聊家庭吗?”
李苍耳迟疑了下,问:“可以聊感情问题吗?”
“当然可以。”
李苍耳倚着窗,望着茶树坪的方向,看着远山上点点灯光,慢悠悠地说:“我最近,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子。本来,一切都很好,但今天感觉有些奇怪。”
“你原本对她是什么感觉呢?”这位咨询师的风格就是引导者来访者自己理清思路。
李苍耳想了想,说:“想见她,想和她说话,也想一直都陪着她。”说完这句,又想到同咨询师对话要诚实,于是补充说:“如果她愿意,还想和她发展亲密关系。”
“听上去是很自然的、健康的爱情感受呢。那今天,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吗?”
“今天,她和我妈见面了,不是那种正式的见父母,而是其它原因碰面了。当时她们站在一起,有那么一幕,我恍惚间觉得,她特别像我妈。脑子里震荡了一下,对她的感觉就不一样了。”
咨询师说:“其实很多人的伴侣都和父母有些相像,但以你的母子关系来说,我想你大概不是这类,对吗?”
李苍耳垂头,“对。我在发现这一点的那一刻,心里有些恐惧。那种恐惧不是源于那个女孩,而是看到她的表情和动作,联想到我妈,我对她的感情好像就变了。”
“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对你母亲的恐惧,因为一些相似的表情和肢体语言,这份恐惧就投射到了那个女孩身上,于是你的感觉就变了。”
“是。”
咨询师那边安静了几下,说:“以我对你的了解,你是先解决问题后解决情绪的人,所以我也不绕弯子,直说吧。在一段健康的爱情里,最不该产生的情绪就是恐惧。所以我想,对于这段关系,你可能需要冷静一下。但也不是说就此放下,我建议啊,是不是可以先不去过分深究这个问题,等几天,等你母亲那片阴云飘远了,再看看你自己是什么感受吧。
“好,我试试。”李苍耳接受了建议,又照例和咨询师聊了聊工作的事,结束了这次咨询。
……
回到茶树坪,已经是深夜了,李苍耳正要打方向盘往外婆家拐,就见一个人在路边招手。细看,竟是余知乐。
他缓缓停车,余知乐直接上了车,说:“这两天听说了很多你妈妈的事迹。”
她一脸“要聊聊吗”的表情,李苍耳看见了,心里是暖的,但想到咨询师的建议,别过脸盯着前方的路说:“我送你回去吧,那些事,我有在和别人聊。”
“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