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们认识的第三个夏天,余知乐终于又回到了她的大学城,搬进了这个她过去一年多以来每个月住一两天的家。
她换上了职业装出去,看李苍耳已经在客厅等着了,还拿着和他同款的手表递了过来。
余知乐接过来戴上,仔细看了,问:“怎么又买新的?和之前那对差别也不大嘛。”
“我就喜欢这样的。再说了,今天大日子,隆重点好。紧张吗?”
余知乐摇头,“你呢?”
他也摇头,“走吧。”他拉起她的手。
……
“接下来,让我们有请NEURobot 1.0的临床技术专家李苍耳博士上台分享,他为何选择了NEURobot!”
李苍耳抓了抓余知乐的手,起身上台了。
他做了自我介绍,然后讲道——
“这么讲也许有些自负,但我天生就长了一双神经外科医生的手。我的手可以区分一个牛顿之差的力量,也可以完成小于毫米极的精细操作。
很多医学同道说,你这样的天赋,应该会憎恨手术机器人吧,因为机器会抢你的风头。
我说,年轻时的我会这么想,但现在完全不会。
曾经,因为心理层面的原因,我的双手失去了天赋,在长达七个月的时间里没有做过任何一台手术。那时候,是我的女朋友余知乐余医生将我从低谷中拉起,让我开始思考,做为外科医生我应该如何去理解医疗。
为了解答这个问题,我去观察了其他行业。人工智能的发展给人类文明带来了新的可能,但也让许多人失去了工作。我在想,如果帮助研发神外手术机器人,有可能让我自己失去工作吗?答案是,可能会。
但我还是决定去做这件事,因为医疗与其他行业不同,医生要做的就是尽一切努力,去提高患者被治愈的可能。
手术机器人,比人类的手具有更高的稳定性和精细度,这一点在其他学科已经得到了验证。我想,站在手术难度之巅的神经外科也应该去探究这种可能。因此,我很高兴我能成为NEURobot 1.0研发团队的一员。
之后,NEURobot 1.0将会进入临床研发阶段,我和整个团队一起,期待它早日成为助力患者康复的一部分。
谢谢大家!”
等他下了台,余知乐轻轻拧他,“怎么又秀上了?”
“因为每时每刻都很想你。”
发布会主办方的工作人员过来请他们留下来参加庆祝酒会,李苍耳拒绝了,“不了,我们今天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庆祝。”
……
新的会场,新的主题,但台下依然是他们。
一位头衔有一分钟那么长的颁奖嘉宾打开信封,对着台下宣读:“我宣布,在全国上千位三支一扶志愿者中,获得本届志愿者金奖的是——茶树坪村医,余知乐。”
“去吧,你完全配得上这个奖。”李苍耳和她一同站起来,目送她上台。
余知乐接过奖杯和证书,感谢了相关方,继续说——
“提到村医,很多会联想到两个词,头疼脑热和打针配药,完全没有技术含量对不对?
所以当我去支医的时候,所有人都问,你想好了吗?是不是有点大材小用了?
说实话,我那时候也不是一个非常高尚的人,我去支医其实是为了冲击这个奖项。对基层医疗,当时的我了解的也不够多。
但是在茶树坪的两年里,我看到了基层医疗更大的可能性,也突破了村医的固有限制。
我看到,在最普遍的三高患者中,其实也有着普遍的认识误区和健康管理缺口。我做了个“一年无卒中”计划,在第一年里,仅有,一人发生了卒中,在第二年里,全村十一位脑卒中高危人群均未发病。
我看到,在最容易被忽视的中老年女性之中,许多都被说不出口的妇科疾病困扰着。我做了妇科管理计划,筛查出了早期宫颈癌、HPV高危感染和数位子宫脱垂患者。
我看到,在我们的生态宝库秦岭之中,默默无闻的护林员用大半生守护着森林,但他们自己却被膝关节损伤等职业疾病困扰着。我在健和公益基金会的帮助下,为234位秦岭护林员做了健康筛查和管理,为其中57位护林员做了相关治疗。
在茶树坪的两年里,我没有参加过任何一台手术,没有做过任何实验,也没有发表论文。和那些读博的同学比起来,我的医学生涯好像停滞不前,甚至后退了。
但在这两年之中,我成长为了一个六边形村医,也在二十八岁的年纪上,终于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对社会有用的大人了。
谢谢你,茶树坪!
今年九月,我就要回到学校读博了,和硕士阶段不同,我放弃了大热的神经肿瘤方向,选择跟随以为研究功能神经科学的导师学习,希望能在以后的工作中帮助到那些因病无法生活自理的患者。
而对于即将彻底离开的茶树坪,我也留了一点痕迹。在茶树坪,我认识了一个人,她从临床医学专业毕业,没有选择进入医院工作,而是去了医药企业。我们认识的时候,她四十八岁,早已经赚够了下半辈子要花的钱,她叫杨桃。
但是在我的软磨硬泡之下,她在四十八岁的年纪上重新由实习医生做起,又穿上了白袍。前不久,她参加了执业医师考试,已经顺利通过了操作考试,很快就要参加理论考试了。我相信她一定能通过考试,成为可以独立接诊的医生,接下我这个茶树坪村医的班,把那条“村医2.0”的路线走下去。”
余知乐说完了,颁奖嘉宾接过话筒点评——
“未及而立之年,已成大医之心。我想,这个金奖,我们余医生当之无愧!”
余知乐含泪下台,看见李苍耳之外,还有两个人迎上来了,是她的爸爸妈妈。
“以后你拿什么奖,爸爸妈妈都会看着的。”
余知乐笑了,自己当初那个不理智的决定,竟然误打误撞,解开了她人生的死结。
……
再次回到茶树坪,余知乐却没看到她想象中的鲜花和掌声。
“大家不会还不知道我拿了奖吧。”
“不可能啊,我早就让我外婆宣扬出去了。”
两人穿过突然安静下来额茶树坪,却只见到了同样是刚回来的老光棍杨树生。
“村里咋没人了?”杨树生问。
“看你精神蛮好,这一阵没再发睡病?”余知乐问他。
“是,多亏你们几个发现我那个病,我现在也能活出个人样了。”
“那你得谢谢人杨桃。”余知乐可不觉得她自己在这事情上有多大贡献。
“诶,她,”杨树生脸色暗下来,说:“你们还不知道?她跟县医院一个大夫好上了。”
余知乐转头看看李苍耳,他说:“我只知道她瘦了,BMI降到21了,胰岛素抵抗好转了。这事不知道,不过也好,能走出来就是好事。”
三人在杨树生家门口的那颗老银杏树下坐了一会儿,终于看见乌泱泱一大群人从后山下来了。
打头的,竟然是已经去外省工作了好几个月的高明明和张青山。
他们俩个快步跑过来,抱着这两个,跳着脚喊:“我们办成了!”
李苍耳这一向没回来,还一脸迷茫。
余知乐问:“保护区认定办下来了?”
张青山抹着眼泪说:“也不枉我差点死一回,之前发现的那个小树,确认是濒危物种长序榆翅果油树,农大的团队过来考察过了,预备采集回去做培育,然后反过来移栽野外。这么一来,咱茶树坪就是保护区了,我爸半辈子的心愿,也终于让我给办成了。”
说这话间,张爱林也拄着登山杖下来,和儿子哭成了一团。
李苍耳也已经跑过去,把大侠奶奶背过来了。
“你们俩趁着我不在去巡山了?”余知乐板起脸问。
“走半道就停下来等他们了,没敢走太远。”张爱林解释。
“你们能走平路就已经不错了,以后不许上山。”
“好好好,金奖余大夫说什么我都听,我以后就在村里做护林队后勤。”张爱林笑得很畅快,他前两年思想进了牛角尖,现在随偏瘫恢复,虽然早已不做村主任了,但他又重新爱上了森林。
大侠奶奶倒不肯答应,拉着李苍耳说:“你管得了他,管不了我,我该上山还上。”
乱哄哄说话间,高明明和张青山把他们拉到边上,挑着眉毛装出哭腔:“这么好的日子,亲一个给CP粉看看吧,两年了,我们什么没看见过。以后不常回来,更见不着了。”
余知乐最知道李苍耳在人前爱装克己复礼那毛病,岔开话题问张青山:“换了地方,过敏好点了吗?”
“好多了,今年花粉季症状很轻。”
但李苍耳却冷不丁来了句:“我们换个地方吧,满足你们。”
这是怎么了?突然转性了?余知乐被他拉着去了河边,那两位也在后面紧跟着。
两人面对面站着,李苍耳没有任何要行动的意思,余知乐想着,他们的初吻就是在这里,也是她主动的,要不还是她主动把这事办了吧。
可她正要踮脚,李苍耳却伸手解下了早上给她的那块表。
“你说这个和之前送你那块差不多,其实不一样。”他将侧面一个暗扣打开来,从表盘背面取下了一枚戒指。
余知乐连忙去拦他,“不要跪,求你了。”
李苍耳还没说什么,高明明扑上来捂她嘴,“想清楚啊,别乱说话。”
李苍耳抬手叫她站一边去,“我懂,她想说爱不是求来的。”
余知乐理了理头发,端端正正地站在他面前。
他站在她面前说:“我们认识的第一年,你说过很多次你恨我,但是我从来都没感受到来自你的恨。你对我这个死敌,就像我们医学界说的那样,有时去治愈,常常去帮助,总是去安慰。因为你,我成为了更好的我。我也见证着,你成为了更好的你。从前,我无意中做了你的人生阴影。后来,我们一起走出了那些阴影。现在我想问,你愿意做我一辈子的爱人吗?”
“我愿意,但是得等我毕业。”
“好,你知道的,我的耐心一向都很足。”他将戒指收回手表里,又把手表重新戴上了她的手腕。
然后,他吻她,像以往关起门来那样吻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