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青山以前说过，你是人间的四月天是最恐怖的诗句，高明明原先是不懂的，但她现在懂了。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山间的五月，正好就是诗句中的人间四月天，放眼望去是看不尽的烂漫山花，呼吸之间是看不见的致敏花粉。
张青山的过敏性鼻炎又犯了，他带着个只遮住鼻子不遮嘴巴的防过敏鼻罩，嘴巴半张着呼吸，眼睛红红的，原本眉清目秀的脸略微肿胀起来，人也蔫蔫的没精神。
这么一个超级过敏体质，怎么就学了农了呢。高明明不忍看他这样难受，移开眼，问：“吃药了吗？”
“吃了，还得一会儿才起效呢。”他说话声音也变了。
张爱林出去了，村委办公室只他们两人，高明明问：“之前不是说想出去换个环境吗？”
张青山点头：“好几个医生都说换个环境也许会好，但是，”他顿了顿，“我爸前一阵子才住了院，不好跟他说这事，怕刺激到他。再说，你想让我走吗？”
高明明在茶树坪的服务期还有一年多，她自己是不能走的，张青山要是走了，那他俩就只能异地恋了。
异地恋这回事，也就只有小说里写的好。
但看他这模样，高明明又不忍心了，她从自己抽屉里找出一包棉柔巾给他，说“健康要紧，你不用考虑我，咱们想见面总能见上的。倒是你爸，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就非要你学农留村里呢？你的高考成绩最次也能上个211，换个专业怎么都比现在好。”
“爱林爱林，他就是深爱森林。你知道吗？我爸以前叫张玉强，张爱林这个名字是他自己改的，就是爱护森林的意思，但是说出去，老是被人误以为是作家张爱玲的那几个字，他每次都气够呛。”
“那你打算怎么办？我看你也就冬天不太过敏，一年三季都这么难受，长期下去对身体也不好吧。”
张青山挪了挪椅子，凑到高明明跟前抓着她的胳膊说：“所以我想着蒙骗杨桃把那个老银杏树给保下来，也算是帮我爸完成一个心愿。把我爸哄高兴了我再跟他说要走的事。就是没想到余知乐反应那么快，一下子就想到查法规有没有生效。明明，我……”
高明明想起前一天晚上余知乐对她说的话，便知道张青山要说什么了。她躲开那祈求的眼光，说：“余知乐说了，她不想参与这事了，她不会说。杨光嘛，你俩小时候玩泥巴的交情，你自己搞定他。我……”
“杨光不玩泥巴，他聪明洁癖完美主义，从小就不像个小孩。”张青山回了这句，却没问高明明没说完的话是什么意思。
高明明其实是想帮着杨桃把氧吧做起来的，茶树坪目前农业发展的不错，但是没什么第三产业，浪费了依山傍水的大好风光，若是杨桃的氧吧能做起来，带动全村的文旅产业，那村民顺势做点生意，收入绝对能提几个档次。作为村助理，她自己的工作也算是有成效了。
告诉杨桃，对自己好。不告诉杨桃，对张青山好。选哪边呢？高明明想不清楚。
张青山像是看出了她的犹豫，很勉强地笑了笑，说：“算了，那个氧吧你也花了很多心思，你告诉她吧，我不怪你，我想别的办法吧。”
高明明很希望自己能说不，但她说不出，她也有她的理想，也有她的追求。
一时之间，山间的“四月天”里，除了花粉还多了尴尬。
幸好，哐哐的砸门声打破了凝滞的尴尬空气，一个人影钻了进来。
“啊呀，高助理你给评评理，那余大夫是但管看病呢，还是啥都能管呢。”
余知乐也跟着进来了。
高明明问他们：“怎么回事啊？”
余知乐解释道：“七星叔高血压三级控制不良，有颈动脉斑块，还有脂防肝。我是想……”
七星叔抢话：“啊呀余大夫，你叫我吃药我也好好吃，抽血检查也做了。你怎么还天天管我吃盐呢？人家说管天管地管人拉屎撒尿，你咋非要管我吃饭咸淡呢？”
余知乐在村里做了一次大筛查，筛出了脑卒中高危人群，正在给他们做慢病管理，目的是预防脑卒中。这事高明明是知道的，也是支持的，只是怎么会闹到村民来找她评理呢？
高明明倒了一杯热水塞给七星叔，让他坐下，对他说：“人家余医生北大的，有文化，让她先说。”老一辈的山民大都文化程度不高，医学知识几乎一片空白，但有一点好，那就是懂得敬重文化人。
余知乐柔声细语地说：“七星叔，您知道盐吃多了血压高吧，我今早上去你家给你量血压，看你做早饭放了两大勺盐，才一顿饭啊，盐就已经严重超标了。世界卫生组织建议每个人每天吃五克盐，五克是多少呢？你那个勺子差不多一勺就是五克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盐吃少了嘴里没味。”七星叔说话底气明显不足了。
余知乐安慰他：“一开始不适应，多吃几天清淡的习惯了就好了。”
好像聊的不错，高明明觉得这事应该也就到这了，不需要她居中调解了。
但七星叔非但没有罢休，还站起来扯余知乐的背包。
“高助理你是不知道啊，余大夫她太霸道了，把我家的盐罐子都端走了，酱油也拿走了，连根咸菜都没给我留！”
高明明抢过余知乐的背包，果然翻出了盐和酱油，还有几包咸菜。
余知乐干笑了下，低声说：“我怕七星叔控制不好吃盐的量，就给收起来了，以后他每天早上来医疗站领当日的盐和酱油，顺便还能多运动下。他不是脂肪肝嘛，运动多了脂肪肝也能好转一些。”
“噗，你还真是敢想敢干。”高明明稳住七星叔，“叔你坐下，我去广播室通报批评余医生，在全村面前给你一个公道，你竖起耳朵听着啊。”
七星叔一脸欣慰，笑得牙花都露出来了。
高明明拉着一脸不解的余知乐去了广播室，打开广播说道——
“茶树坪的村民请注意，请注意！为了降低脑卒中的风险，为了村民的健康，余医生近期在帮助高危村民控制高血压。在这里，我想以村委会的名义，请全体村民协助余医生。如果碰到七星叔找你们借盐借酱油，绝对不允许借！他要是到小卖部买盐买酱油，也不许卖给他！余医生，除了七星叔，还有谁需要控制饮食？”
余知乐把广播话筒挪到自己边上，说——
“还有大鹏叔和二狗蛋他奶奶需要控制吃盐，还有旺才叔血脂太高得少吃点油，请大家互相鼓励互相支持！我后面会整理一个健康饮食手册，到时候请大家来会议室，我给大家分享！”
讲完了广播，高明明和余知乐笑着回去。七星叔哼了几声，红着脸一言不发地走了。高明明对余知乐说：“有什么困难就找我，应对老人家我可是很有一套呢。”
……
中午时分，高明明照旧去杨桃那吃饭，张青山却一再坚持回自家吃，像是要给高明明制造和杨桃说话的机会。
杨桃可能也是受到了广播号召，做的饭也比以前清淡了，但味道还是很好。
高明明却只是默默吃饭，杨桃几次三番提起氧吧没了树很可惜，高明明都借着夸饭菜把话题岔开了。
她这时又想到，老树不仅关乎张青山和氧吧，还和全村有关，要是又提出老树暂时还不能申请成为保护古树，那村里又要掀起风浪了。余知乐管人吃盐的风浪虽然有些好笑，但终究是好事。可老树之争却把村里分裂成了两派，虽然目前为止还没闹出大矛盾，但再激化下去可就不好说了。
高明明悄悄拿出手机，在桌下发了信息给张青山——
【你帮忙找个代替老树的植物吧，最好是那种爬藤的，能开很多花的，扎眼的，适合拍照打卡的。】
张青山给她回了个飞吻的表情包。
吃完了饭，杨桃主动宣布说她已经放弃了老树，全力准备氧吧的正式开业。高明明把做花墙的替代计划说出来，杨桃也接受了。
了结了这桩事，高明明才注意到余知乐一直心不在焉，总往门口张望。她才想到今天的午饭餐桌上少了人，杨光不在。
余知乐可能不好意思问，高明明就替她开口：“桃子姐？杨光呢？”
“他提前吃过了，我叫他去给七星叔家送健康减盐餐去了。”
余知乐还坐着不动，显然是想等杨光回来。
杨桃却对她说：“你之前说我有糖尿病前兆，叫我去检查我没功夫去，走，现在去测一个吧。”
余知乐说：“单纯的随机血糖参考价值不是很大，你明天早上空腹来找我吧，做个空腹，再做餐后。”
杨桃却还是拉她走，“我就是突然想起这事了，紧张，测一个心里有点数。”
余知乐哦了一声，起身跟着她走了。
高明明心里倒是燃起了奇怪的斗志，张青山说杨桃反对杨光和余知乐在一起，高明明还以为她有多高明的手段呢，没想到却只是拦着人家见面。高明明暗想，你拆CP我就助攻，我就不信我还比不过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