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李苍耳的母亲说话的时候,余知乐是生气的。气的不是对方咄咄逼人,摆出个恶婆婆的架势来教训她。她气的是自己,明明已经分手了,却还想替李苍耳说几句话。
为什么要替他想呢?难道一封旧信就能原谅吗?那份信的存在也只能说明他后悔过,想要道歉罢了。所以她想,还是要听听完整的故事。
故事听完了,余知乐彻底冷静了,他作弊的动机合情合理,但那又怎样,即便被逼迫,选择是他自己做的。
所幸,他也终于看清他们是解不开的仇人了,以后尽量不要见面,这事慢慢也就翻篇了吧。
但想要不见面,就又牵扯到另一个问题了,茶树坪的村医还要做下去吗?余知乐当初决定支医是为了拿金奖赢过李苍耳,可他说他没拿过银奖,那还有必要继续下去吗?
余知乐一时做不出决定,但她在茶树坪还有个病人——大侠奶奶,不管她是谁的外婆,终归还是她的病人。
第二天,余知乐去医院看了大侠奶奶,提前问过高明明,避开李苍耳去的。
大侠奶奶起身,拉着她的手说:“这回拖累你们了,对不住。但是我不后悔,明天动了手术,过一阵子再换个关节,就又能上山了。”
大侠奶奶看上去气色还不错,余知乐替她高兴。但高兴之余,因为品出了她和李苍耳祖孙俩性格上的相似之处,心里又不好受了。
但余知乐还没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她问:“我之前给您检查,问过妇科,您那时候是没这个毛病呢?还是不好意思说呢?”其实她知道子宫脱垂这种问题不会是最近才有的,但为了照顾老人的自尊心,还是这么问了。
“没好意思说。别说你了,家里好几个医生,也都没好意思跟他们说。”大侠奶奶拉着她的手,说:“孩子,这事不要放心上,不是你没查出来,是我故意不让你知道。”
“那村里有这方面毛病的老人多吗?”
“不少,我们那代人普遍都生得多,多多少少都有点妇科毛病。”
“但是我在村里小半年,都没人找我看妇科,最多就是痛经拿点药。”余知乐想了想,她在妇科轮转的时候,老年病人也见过好几例,但相比育龄女性还是少多了,老年人大概不到万不得已都不愿意去看妇科吧。
大侠奶奶叹气,“我妈那一代还裹脚呢,再往前,女人胳膊让男人看见了都是伤风化的。我们那一辈人,思想还是没跟上现代化。”
如果是这样,余知乐还真想回茶树坪,去做一轮老年女性妇科筛查。但这想法还不成熟,余知乐也就没跟大侠奶奶说。
两人就又顺着话头聊了会儿茶树坪的事,余知乐要走了,大侠奶奶却叫她留下,半响才说:“我也是才知道你跟我们家苍耳的事。”
她说的是苍耳,那就是基本知道内情了。
“对不住啊小余,是奶奶错了,是我叫他们管他叫杨光,叫他们不要问医院的事,没想到把你给误导了。”
“没事,过去了。”余知乐想了很多,却只说了这句。
“我前一阵跟他说,说不是对你有看法,是不希望他在感情上太认真,找个差不多的过日子就行。奶奶说话直,我觉得你俩不谈了也挺好,感情伤人伤得最重。你呀,好好考学去,考个博士出来,比找什么对象都强。”
“对。”余知乐笑了。
出了大侠奶奶的病房,就被高明明逮住了。
“你这电话也不接微信也不回,给我俩急得像瓜田外头饿了七天七夜的猹,差点急出病来。
“张青山怎么样了?”
“拔管了,但医生嘱咐暂时尽量少说话。”
“想吃瓜,问一下另一位当事人不就好了。”余知乐这几天情绪劳动过度,已经不想再讲一遍了。
“那位,嘴比天牢都结实。”高明明抱怨了句,对着手机发语音:“我把女主角给咱拐来了,等着吃瓜吧。”
余知乐是真的心累了,不想讲故事,但她又想去看一眼张青山,确定一下他的状况,毕竟急救的前半部分是她自己做的,在她心里自己算是首诊医生,要负责。只是碍于在山上就把他交接给了李苍耳,所以这几天才没过问。
于是,余知乐还是跟着高明明,和办好出院的张青山汇合,一起去了咖啡馆。
看张青山精神状态不错,还能慢吞吞喝纯牛奶,余知乐放了心,拿着小勺子低头玩咖啡上的奶泡。
高明明出去溜达了几分钟,拿了一盘切好的西瓜进来,咬着西瓜说:“瓜都备好了,讲故事啊。”
余知乐拿勺子叉了一块西瓜,却又不想吃,只是拿着西瓜,缓缓说:“上山前的事,你不是知道吗?”她这话是对着张青山讲的。
张青山点了头。
“可是我不知道啊。”高明明睁着大眼睛吃瓜。
余知乐想了想,把她手机夺过来,翻出她和张青山的聊天记录来,怼到她眼前了,“这不是都说了嘛。”
高明明吃瘪,默默翻了翻手机,递过来给余知乐看,“看这个。”
余知乐看到张青山说——
【都急哭了还死要面子,不想让我看到,推我出去自己躲起来哭。
他这性格,早晚憋出心病来。
这么多年,他好像也就只有和余知乐交心了。
唉,命运弄人。】
余知乐看了,心里是微微有些震荡的,但既然已经决定了要彻底翻过这篇,那心软只会徒增伤害,她将手机还回去,盯着咖啡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课题要做,他过分封闭自己,也不是谈个恋爱就能解决的。”
“你简直清醒得可怕!”高明明感叹了,又问:“那后来呢?”
“分了呀,还能怎么样呢?”
“过程,过程,我要听过程啊!”
余知乐扶额,“就是跟他说清楚了,不后悔在一起,也不怪他早些时候没坦白自己的事。但是因为我恨李苍耳恨了十年了,面对他心情就很复杂,所以没办法继续下去,只能分开了,就这样。”
高明明拍大腿,“额,送他们来医院那天,好几个人看到你俩迷迷糊糊一起走了,去哪了?发生了什么?仔仔细细讲清楚啊。”
“不想说。”
高明明拉着张青山一起作揖,“算我们求你了,看在头号CP粉最近差点死掉的份上,说说吧。”
这邪门的理由,余知乐还真不好意思拒绝,于是就把他们一起回家、过夜、当着父母面分手那些事全都说了。
讲完后,高明明惊呼:“我靠,磕到了。”
“啊?”
“都决定要分手了,还能带回家,还能一起睡,磕死我了!”
“睡的地板!”余知乐实在是不理解到底有什么好磕的。
“我不管,一起睡了就是睡了。”高明明挥舞着手,对着张青山嚎:“有没有觉得李苍耳的反应也好好磕啊,为了留下了就自曝身份,为了帮乐乐子就自曝隐私,啊啊啊,他超爱!”
张青山还不能说话,但也跟着乱挥手爪子。
“别这样,你俩再这样我就走了。”余知乐警告他们。
“就是觉得可惜嘛,你们性格上本来就很相似,看对方像照镜子一样吧,我们就是想做贴心朋友,有时候也理解不了你们,但你们可以理解彼此。再说了,之前又那么甜,我们小李哥掉马甲之后也尽力弥补了,要是能继续在一起多好啊。我突然想到啊,你看啊,你一直视他为死敌,其实就是因为你爸天天拿他跟你比对吧。这么想的话,他其实很冤啊。”
“好,今天把话说清楚,以后你俩不要再提了。我和他没可能了,不只是别人家孩子这个点。还有个事,怎么说呢,彻底让我恨上他了。”余知乐指的是那局棋,如果没有那场比赛,就连她自己也会觉得李苍耳有些冤。
对面俩人似乎是从她话语里听出了严重性,都不吭声了,乖乖坐着等。
余知乐整理了心情,把十年前的象棋比赛说了,尽量不带情绪地说了。
讲完之后,三人久久沉默。
高明明对着余知乐张了好半天嘴,但始终没说话,她转头去对张青山讲:“我知道你俩是好哥们,但是这件事我站乐乐子。加害者就算有再充分的动机也没用,受害者受到的伤害是不会减少的。你要是有意见,那就有意见呗,我也不在乎哈。”
张青山似乎是想了想,缓缓点了头。
高明明又问:“那你还回茶树坪吗?如果你不回去,我们大家也都能理解,需要村里办什么手续,你就跟我说。”
“我,还没想好。”余知乐如实说。
两人又聊了些随后的安排,张青山还要在这边呆几天,复诊后再回茶树坪。倒是高明明下午就要回去了,张爱林在儿子过敏遇险后整个垮掉了,茶树坪的村务得由她撑起来。
分别的时候,余知乐已经要进地铁站了,又被高明明叫住了。
张青山将他自己的手机递过来给余知乐看。
余知乐接过来,果然是和李苍耳的聊天页面,他说刚买了新手机,接下来还要去补办身份证银行卡这些,暂时不回茶树坪。张青山问他和余知乐怎么办,他的回复是——
【前几天想的是,无论如何都要让她重新接受我。但现在,我发现,我带给她的负面情绪太多了,继续纠缠只会给她增加困扰。远离她,才是我该做的事。】
余知乐感叹:“谢谢你给我看这个。这样,最好。”